江湖黑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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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弟说不出的郁闷。
看看自己,虽说自个也是新衣服,新皮鞋,但怎么看都觉得低落,一个收破烂的同四个大学生同坐一厅,文化的代沟产生出的话不投机,张永弟觉得受辱不是他们,而是自己,来拜年的时间选择得太不恰当了,张永弟第一次对身份的落差感觉特别强烈和不安,嚼在口里的糖果都没味,电视里的画面也似而不见。原以为收破烂的工作可以让自己坦然面对各种人们的目光,现在才知道自卑已深深的锉入骨髓里了,一个小小的裂缝就可以把自卑赤裸裸的摆出来。
张永弟无聊的听着,桌上有包恭贺烟,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因为他想起从进来到现在,他们四个都没有点过烟。
“来,来,别玩了,吃饭了。”冯老师叫着,张永弟抬头一看钟,十点了,大家走进厨厅,厨厅过去十米又是一间瓦房,瓦房与厨厅之间是天井,见到六菜一汤,香气盈然,张永弟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的叫了起来,张永弟面红羞涩的说:“师母做的菜太香了,套句广告词说——就是挡不住的诱惑!”大家都轻笑着,没想到张永弟会说出这样一句风趣的话。
大家坐下后,冯强说:“阿军,要不要和我爸喝米酒,这酒是自己酿的,很爽口的。”“米酒后劲太大,喝了等下就不能去阿勇家拜年了,还是喝啤酒爽一点。”阿军说。
“小弟,你是要饮料,还是要啤酒?”师母一脸慈祥的问着,“妈,他肯定是喝啤酒的啦,他又不是小孩子。”冯强边说边拿过杯倒酒,阿勇问着:“莉莉去拜年了?”师母说:“没有,一早她就和邻居的阿晶去玩游园了。”
“我回来了,妈妈,你看,还是我去的早,今天套到了一只鸭,阿晶排了两次队都套不到。”冯莉莉随着声音走了进来。
游园,是农场大年初二早上固定举行的节目,虽然大多数的奖品只是一些糖果圆珠笔之类的,但花样极多,说字猜谜,蒙眼敲鼓,投圈套活鸭……极受人们所爱。
冯莉莉扎着马尾,一米六二的个,鹅蛋脸,笑容可掬,脸色绯红,泌着细小汗珠,嘴角上扬,睫毛上翘,眼里充满得意神色,再加上一套浅绿色连裙,高筒黑皮鞋,斜挂一条灰白色小布包,小布包面上挂着一只拳头大的小熊猫,整个人是清纯自然,淡丽玉雅,可惜左手提着一只大白鸭,右手抓着一小红袋糖,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张永弟见到冯莉莉时,心却猛地收缩,一种麻痹而又舒服的感觉像电流一样扩散到他全身,脸部发热,胸口突突的急跳,整个眼里只有冯莉莉一个人,脚步竟向前走去。去年见到她只是觉得长得还可以,还架着一副眼镜,书卷气十足,没想到今年她稍微一打扮,脱掉眼镜,竟是如此的翩若惊鸿,真是女大十八变呀。
张永弟走到了冯莉莉的面前,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飘进鼻中,让他浑身说不出的舒爽,眼里出现的迷醉和炙热,让冯莉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既迷茫陌生而又带有亲切,呆立的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的望着张永弟,而张永弟的背部正好挡住了冯老师他们的视线,看不到莉莉此时的表情。
“嘎嘎”大白鸭叫了起来,张永弟顿然惊醒过来,慌措的牵强笑着,迅捷的拿过她手里的鸭说:“来,给我放就行了,你吃饭。”冯莉莉还反应过来,鸭子已被张永弟接了过去。
张永弟刚转身,师母便拿过鸭说:“给我就行了,你坐下来吃饭,小莉呀,回来还正是时候,快点洗手吃饭了,不要大家都等你,菜都冷了。”冯老师说:“怎么不叫人,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冯莉莉挤挤眼变着调叫着:“阿民哥哥,阿勇哥哥,阿军哥哥,阿……”冯老师说:“他叫张永弟……”冯莉莉截断冯老师的话大声的叫着:“阿弟哥哥。”“哈,哈,哈”大家都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阿勇笑着说:“阿弟还哥哥,我真的服了你。你这哥哥叫得还真有点冤,他比你还低两届呢?”“什么?比我小两届,怎么看也不像比我小呀,不行,不行,那我不是吃亏了,快叫两声姐姐,难得这里有人比我小。”
叫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二生做姐姐,张永弟还真是叫不出来,只能尴尬的摸着头,冯强说:“小妹,你看,让小弟叫你姐姐,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冯老师摆摆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坐下来吃饭。”
在张永弟的位置旁加了一张椅子给冯莉莉,身旁似有似无的香气张永弟觉得面部灼热,躲开冯莉莉探视的目光,赶紧端起啤酒轻呷着,掩饰窘样。
阿民调侃的说:“技术不错嘛,前两年我去套鸭,都没套到,有空教教我投术哟。”“可以呀,不过要给红包的哟,我可不能白教。”冯莉莉咬着鸡腿嘟囔的说,张永弟觉得她的吃样更是可爱,阿民继续逗着说:“那你想要多大的红包呀。”冯莉莉说:“五十,不,要一百。”冯强哈哈的说:“还五十一百呢,投圈,你还不是靠运气的。”冯莉莉摇着头嘻嘻的说:“运气,有本事你去套一只给我看看,我这是技术。”冯老师说:“真是给了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夸你两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师母说:“你这孩子,就调皮,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冯莉莉转头对张永弟说:“比我低两届,那你不是才上初三?”张永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现在没上了。”“没上,那你现在做什么?”冯莉莉问着。
张永弟一听,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冒起,脸色一变,还好酒精已把面部染得酡红,看不出,低头低声的说:“现在在收破烂。”
在心动女孩子面前说出人们眼中最低卑的工作,是怎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与父亲逝世带来的窒息俱灭感不同,而是痛入神经骨髓的颓废,自卑的伤口再次给撒上盐,哀默莫过于心死,张永弟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
“收破烂,那你父亲不是被闪电……咳,咳……不好意思,对不起。”冯莉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张永弟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冯老师看到张永弟眼神一暗,狠狠盯了冯莉莉一眼,赶紧接过话说:“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别顾着说话,菜都不吃。”
大家在张永弟喝酒时都感到他深切的悲。张永弟感到气氛因为自己而变了,立刻挤出笑脸说:“不好意思,一时想到了我父亲,让大家见怪了,来来来,干杯。”
冯强站起来说:“来,一起干杯,祝大家的生活是越过越好。”……虽然大家尽量想恢复原来欢乐的气氛,但都不能如愿,像有一层隔膜始终夹在大家中间一样,语言的交流都像断了水分般,了无生气。十五分钟后,饭局就结束了,张永弟也歉意的向大家告辞了。
抽着烟,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永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本来就是收破烂的吗?有什么好伤心的?摆一副臭脸干嘛,搞得大家都不尽意,心里愧疚得很,觉得非常的对不起冯老师,至于冯莉莉,成了张永弟晚上梦遗的第一位女生。
二十七章
大年初三,早上八点,张永弟便换上旧装,出门收破烂了。按风俗,大年初一是不做买卖,只有从初二才开始,以往收破烂的人也都是在初四才工作,他们要走家窜户的拜年。如果昨天不是到冯老师家拜年,昨天就工作了,反正对张永弟来说,孑然一人,过年反而是一种视觉痛苦的回忆。
走进机关,人人鲜衣鲜裤,鞭炮声乒乓作响,欢声笑语无处不在,张永弟的旧衣却显得极为夺目,引得众人闲语直对,张永弟咬咬牙,点上烟强压下羞愧的自卑,挤着僵硬的笑容,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收破烂情形,但从第一家收了十只瓶子后,手脚便逐渐晒开,现在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发财。”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张永弟在机关的十字路转不到半小时,车座的两个麻袋都满了三分之二,主要是酒瓶子、拉罐和纸皮,估计能赚个七八块钱,而多数人都会给张永弟塞上一些糖和水果,张永弟在算帐时,凡是尾数是四和七的,也都会多加一毛,毕竟是过年嘛,大家都要图个开心,不过让张永弟又气又恨的是那些小孩子,总是在街上扔一根根的火柴炮,时不时“砰砰”乱响,还倒是震得心乱,唉,过年,总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
张永弟看到一家店面挤满了人,知道他们都在赌大小,五块最小,两百最大,这赌档平时并没有,只有大年初二才摆开,过了十五就收,是刘康和两个人合开的,每天都是挤挤攘攘的,据说两个星期可以赚到三万块钱,不过,到了下一年,农场禁赌,就不再开了。
面包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张永弟叫着:“面包,这么早就出来赌了?”推着车上前,面包走过来说:“唉,衰到呆,半个钟头,就输了五十块,哎,早上听老变说,你昨天赢了二十块钱,怎么今天还出来收破烂?”张永弟分着烟说:“白天他们又不在,晚上才过来。”心里说:“玩玩可以,真的把赌当生活,那就完了。”
面包舔舔嘴又说:“借三十块钱给我,晚上我还给你。”像他赌红了眼,再拿多少去,同样也是输,张永弟笑笑说:“你也知道,这初三还没过,就借钱出去,以后做事,我不就是要亏钱?你是害我呀?”这种迷信的借口正好封住了他的口,面包挠着头一笑说:“那不跟你说,我回去坐坐,看有没有人来拜年,弄几个红包花花。”说完往下走,张永弟的眼光随着他去。
符成龙从店里出来,双耳红通通的,像是涂了红脂粉,嘴里大骂:“运气真是差,五百块钱一个钟就输光了,昨天白赢那一百块了。”摇摇头,低着头点烟向前走,正好撞向自行车,他猛地抬头,抬起脚对着车杆就踩过去,发泄输钱的怨气,张永弟正好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紧接膝盖一弯,身子半倾,差点摔倒,紧按着车头,怒视着符成龙。
符成龙是拉胶水车的,二十八岁,尖脸短发,父亲是劳工科科长,见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张永弟用这种仇恨的眼神蔑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的走上去又对着车尾用力踩一脚说:“你他妈的,不服是不是?”
张永弟使劲按着车头,脚板硬绷,额上青筋直露,车子摇晃,后轮上的防水板都踩断了,瓶子乒乓直响,声音拔动着满腔怒火,好多赌徒跑了出来看,面包也跑回来。
张永弟见到这么多人,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扭头推着车就走,符成龙不甘心的追上来,面包赶紧上来拦住说:“龙哥,算了,他是我朋友,不用跟小的计较的。”符成龙把火机扔了过去,砸在了张永弟身上说:“你叫他小心点,一个收破烂的,不要那么嚣张,不然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面包还没说话,张永弟立好车,没好性的转过身骂着:“到底是谁嚣张先?操你妈的。”
符成龙一叫:“我操,还敢顶嘴。”说完想推开面包,面包继续拦着说:“龙哥,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又扭头对着张永弟说:“破烂,你快走,还呆住干嘛。”又一个年青仔走过来劝着说:“龙仔,算了,大过年的,打个小鬼,多难看呀,过两天再干不是一样?”符成龙指着骂说:“你这小子给我小心一点。”张永弟见这么多围观的,又不想面包为难,压制着怒气,一言不发的推着车就走,心里想着:“鸟人虽然比我高,但真正打起来,我就不信他能打得过我。”
张永弟往上走,五分钟后,心忿还没过,又碰到了正在别人家拜年的冯莉莉,张永弟心里慌乱,尴尬的笑着点点头,冯莉莉也只是回应一个点头,眼神极为复杂,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面的怜悯,怔怔的发呆看着。
张永弟嘴里说不出字,低着头算着废品,感觉她的两道目光让自己赤裸裸的无处可藏,手在发颤,脸皮发热,额在冒汗,心在收缩,好似自己正在盗窃,让人人当场被抓住,既惶恐又绝望,还带着悔不应该的懊恼。
无声的偶遇,无言的告离,最粗糙卑微的形象真实呈现在冯莉莉的面前,她那疑问探迫的眼神激得张永弟胸口发涨,闷得直难受,艰难的算完账,双眼无神机械式的推着车,真是见一次痛一次。
符成龙独自往回走,见到张永弟,怨气又上,从鞭炮摊上拿过一个鸡蛋大的“轰天雷炮”点上,扔到他后面。“轰”的一声,震得大地发颤,张永弟惊悚得松开了手抚住耳朵,耳朵里像是苍蝇拍翅,嗡嗡作响,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自行车啪的倒在地上,瓶子都摔破了,符成龙哈哈大笑起来。
两分钟后,听觉才慢慢回复,张永弟大骂着:“操你妈的。”对着始作涌者冲上去,符成龙抓起拳头,心里想着:“老子这次不揍死你。”一拳猛摆,又撑一膝,张永弟双手上下回旋支开,右拳狠狠的击中他的脸颊,左拳又击向他的左掖窝,紧接着一脚猛踢过去,符成龙退后摔倒,动作迅捷威猛。
“停手。”从旁边房里跑出一个人大声喊着,挡在中间,原来是派出所所长刘健,张永弟只好停住了脚步,双拳紧握着,怒火则视。符成龙狼狈的爬起来,摸摸下巴,嘴唇已经破了,渗着血,心里骇然:“想不到吊人动作是这么快,单挑绝不是人家对手。”
后面跑上两个人问着符成龙:“怎么回事?”见到张永弟怒样,便冲上去,刘健大声一指的说:“阿生,你们是不是想到派出所过年?”他们便停了下来,刘健继续说:“大过年,还有心打架,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张永弟恼怒的一说完,又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水,刘健说:“龙仔,是不是这样?”符成龙不说话,刘健对张永弟说:“好了,是他先错,你也动手了,这事就这样算了,都回去吧,龙仔,不要找人去报复哟,让我知道,我可饶不了你。”后面语气严厉之极,符成龙点头说:“我知道了,刘叔。”
这事就这样,不用到派出所,张永弟也是高兴,一转身,环视一眼,冯莉莉正在远处看着,内心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走回去抬起车,收好瓶子,骑着车走了。
张永弟回到家后,便对着沙包直练,这是最好的发泄方法,面包也开着摩托车过来,见到满头大汗的张永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