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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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能耐?太子当然有能耐。每一代皇帝龙驭宾天,都是他们的太子继位登基。”
“他……应该会当皇帝,应该会登基,只是……”
忽然间天旋地转,脑中阵阵地眩晕,疼得我痛楚地呻吟一声,双手已抱住了头。
桂姑慌忙抱住我,连声问道:“怎么了?姑娘怎么了?”
汗出如浆。
身上的伤处早觉不出疼痛,头脑中却似扎了无数根钢针,此起彼落地扎下,疼得我眼冒金星。
病又犯了。
也许早就犯过病了。
连着三天受尽酷刑,无处不在疼痛,无时不在疼痛,每每在疼痛中失去知觉,又被冷水泼醒,哪里顾得上去
区分到底是因病而疼痛,还是因刑而疼痛?
我吸着气,努力平稳着声调吐字:“去和柳子晖说,拿……我的荷包。里面……有药……”
大芮的对手比我以为的敌国对手更狠。
至少当时淳于望并没有收走我的佩饰;而端木氏连我的发簪丝帕之类的东西搜个一干二净,连衣带都解了去,生怕留下一星半点对我有益的东西。
桂姑应了,急过去找人说了话再过来时,我已疼得蜷作一团,气息越来越上不来,一倒身便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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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几处穴道刺痛时,眼前又有了幻象。
极不连贯的幻象,不成片段。
以前总是面目模糊的人,年轻的淳于望,更年轻的我,眉眼忽然间清晰,却只是一帧帧不会活动的画像般,
缭乱地从眼前闪过。
喜的,怒的,嗔的,怨的,种种不一而足。
无力地低喘着睁开眼时,桂姑正缓缓地捻着扎于我头部的几根银针。
头部依然剧痛,连呼吸都觉微弱,舌干口燥得仿佛快要着火。
桂姑问道:“姑娘,觉得怎样?”
我哑声道:“水……”
桂姑忙端来茶水送到我唇边,我不管冷热,一气喝了,闭着眼睛默默养神。
桂姑见我卧在榻上喘气,哆嗦的身体渐渐平定下来,才拔去那几根银针,慢慢地为我按压着几处穴道。
虽然什么药都没有服,但给她这么一料理,竟也心静了许多,慢慢地恢复过来。
桂姑这才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时候得的病?来得迅猛,症候看着挺凶险。”
我疲倦道:“你行医二十年,难道也看不出是什么病?”
桂姑道:“从脉象看,该属心虚生火,气滞血亏之象。若从医理分析,多会断为忧思伤脾,肝火亢盛,并归结于姑娘太过劳心劳力的缘故。”
正和卫玄当日所说相合。
叹人情,可比春情薄(三)
我叹道:“安神丸几乎没停过,大部分时候睡得也算踏实,但症状总未减轻过,反而越发严重了。”
桂姑冷笑道:“安神丸治表不治里。何况是药三分毒,时日服得久了,效用减了不少,只怕毒性入了肺腑,早晚会累了姑娘性命!”
这话司徒凌、卫玄也曾再三说过,连司徒永都跟我提过多次。
我苦笑道:“但我又怎能不服药?若寻常时候还罢了,若沙场征战或金陛面圣时出点差错,不是早晚会累我性命,而是顷刻会累我性命了!”
桂姑道:“可姑娘知不知道,长期服用却越发严重,很可能是因为这药治标不治本,始终用得不对症呢?”
不对症?
我正要细问时,只听外面锁镣声响,笨重的囚室门推开,却是柳子晖走了进来。
他手中正捏着我荷包,神情很是紧张,待见我无恙坐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桂姑医术名不虚传,没见服药,这不也是好端端的?”
将荷包递到我手中,他道:“太子也晓得你离不开这个,刚回来就设法把这个拿到了。好在只是个佩饰,倒也没人理会。”
我接了,让桂姑帮打开,取出其中的玉貔貅,正待让她先给我服一粒时,柳子晖道:“太子其实并不想送来。他说南安侯给你服这药,说不准就是想害你。”
“想害我?太子说的?”
柳子晖身形一滞,摊摊手道:“好吧,是我说的。但太子因为你要嫁给司徒凌,都快愁白头了。”
我叹道:“如今亲事已退,算是如他所愿了吧?心里一开心,白头发可曾黑回去了?”
柳子晖无奈道:“秦大小姐,你就慢慢儿拿你那可怜的师弟寻开心吧!”
说得倒似我在欺负弱小了。
只是我与司徒凌相交一场,即便做不成夫妻,即便他心怀怨恨对秦家的灭顶之灾袖手旁观,我也不想有人刻意诬陷他。
从小到大,从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到多灾多难的坎坷流年,始终是他不离不弃地相依相随,全力扶持。
终究是我,对他不住;终究是我,负他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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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晖送毕药,将我脸色打量一番,便转身欲走。
我忙唤住他:“柳大人,且慢。”
柳子晖顿住身,问道:“秦将军还有何吩咐?”
我沉吟着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柳子晖微愕,旋即向我竖起大拇指,说道:“你倒聪明!”
他走近我,低声道:“恐怕不大好,但神智还算清楚。秦家的事,俞相是奉了端木皇后懿旨行事,开始是瞒
着皇上的。待太子匆匆回来,才禀知了此事。但端木皇后等人言之凿凿,皇上心里也该是犹疑不决,冒险请了旨,这才让延后处置。目前太子和太子妃双双在皇上跟前侍病,秦家的事,也便拖了下来。”
果然如我所料。
他提到了太子妃,更见得太子为保住我费了多大的心思。
端木皇后对他离心离德维护秦家必是一肚子怨气,若有机会,说不准一转头再在司徒焕那里告个状,不但秦家保不住,连他这个太子也得给连累了。
但太子妃与太子终日在一起,无疑让端木皇后投鼠忌器。
骨肉连心,她对从小不在自己跟前长大的端木华曦疼爱有加,自然也会极珍惜通过司徒永才得到的听她唤自
己为母后的机会。看在端木华曦份上,有些事便再也发作不出来了。
我又问:“秦家其他人目前怎样?”
“同样关押在刑部。不过管制不像你这么严厉。”
“可曾用刑?”
“听说二公子和秦谨受了点罪。”
同样是意料之中,却由不得我不愤恼。
“他们一个双腿残疾,一个自小病弱,都不曾离开过北都,还用对他们用刑?”
柳子晖便深深看我一眼,说道:“你还是个女子,有大功于芮,同样的痼疾缠身,他们不是一样用刑?稍有差错,别说荣华富贵,就是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谁敢对敌人手软?”
“我是太子的敌人吗?”
柳子晖犹豫了下,居然答道:“其实……是。”
我便无语,叹道:“真委屈他了,更委屈你们了!”
柳子晖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道:“太子已经尽力了。目前两位秦家公子都有安排大夫暗中诊治调理,秦家
女眷也关押在一处,彼此也有照应。”
我想起秦彻的夫人,忙道:“尤其是我二嫂,再有一两个月,只怕就该生产了,便请……柳大人多多费心了!”
柳子晖见我交托得诚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放心吧,只要我们太子在一日,他便见不得你受半分罪的。你虑到的,他自然也早虑到了!”
“替我谢他。也请柳大人放心,只要秦晚能活着走出这里,绝不会辜负太子待我之情。”
“你已经负了!”
我一呆。
柳子晖话出口,也有后悔之态,却道:“自然也怪不得你。是他先有了太子妃。而你退婚也退得忒晚了!”
我尴尬。
沉默片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曾听说司徒凌那里有什么动静?”
叹人情,可比春情薄(四)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司徒焕重病,太子无实权,端木皇后最想对付的是他。
外人眼里,秦家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他不可能对端木氏的行动视若无睹。
但柳子晖道:“他既然请旨巡边,自然照旧在巡边。就如将军被困南梁,有人心甘情愿当傻子替他出面料理,他这聪明人自是乐得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提到司徒凌,柳子晖满怀敌意,自是再也交谈不下去。
他不是司徒永,我没法让他去怀念司徒凌曾经的好处,我也没法去指责端木皇后的不是,问他一声端木氏什么时候让旁人坐收渔利过。
未来发生的事,自然会一一印证他或者我推断得有多么离谱,或者多么的先千先觉,未卜先知。
目送柳子晖离去,我出神地思忖了许久,才想起桂姑之前跟我提起的事。
我问桂姑:“桂姑,你说我服的药治标不治本?那你可知,什么才是我的病本?”
桂姑答道:“姑娘的病本,需问姑娘自己。是什么缘由让这样好的安神药都失去了效用?姑娘每次病发,又在多思多虑些什么?”
我苦笑道:“我何尝多思多虑了?总是一不经意间,出现些奇怪的幻象来。”
桂姑因为问起,正取了一粒安神丸细细嗅着,又掰开一点辗作粉末细细查看。
我问:“这药有问题?难道真有毒?”
若她说有毒,恰与方才柳子晖所说的司徒凌让我服药有心害我的话相呼应,便不排除她得了谁的暗示,有心挑拨我和司徒凌的关系了。
但她研究了片刻,居然答我:“哪里有毒?这药必是高手配制,精心提炼,极是合宜,已将药物本身的毒性降至最低,便是我自己来配,也绝对配不出如此高妙的方子来。何况用的药好都是最好的,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不惜代价去搜求,决计找不出来。”
我松了口气,展眉道:“我便知如此。这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害我,独他是万万不可能害我的。”
我说得没头没脑,但桂姑极玲珑,竟立刻听懂了,奇道:“你既然这般信赖他,为何又退婚?”
我叹道:“我信赖生死之交,可我未必一定要嫁给我的生死之交吧?我还信赖太子和我那部将呢,我有几个身子嫁这许多人?”
桂姑笑道:“太子已有妻室,至于其他人,论才识论门第,哪能和南安侯那等英姿神武的皇家贵胄相提并论?”
我苦笑道:“的确。。。。。。不能相提并论。我原也以为。。。。。。”
回想起一夜之间转了的念头,我自己也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
但五味杂陈间,竟没有一种滋味叫后悔。
原想安顿好秦家再去南梁与淳于望父女相聚,寻那个我怎么都想不清晰的梦,如今忽入这样的不测之境,这愿望竟离我越来越远了。
也许,秦家从来便是我逃不开的责任,我不该有那样的奢望。
我心念一转,问道:“桂姑,人有没有可能忘了以前的事?是那种。。。。。。彻底的忘记,完全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桂姑道:“那自然是可能的。别说头部受伤可能让人疯疯癫癫或失去记忆,便是寻常人发一场高烧,都可能把好端端的人烧成白痴。”
她指一指头部,说道:“人的这里,其实是最脆弱的地方。对医者而言,又是最复杂的地方。若是因为淤血堵塞之类形成的痴傻或失忆,还可用活血化瘀的药慢慢调理,若是受了其他损伤,便连药都没法用了。”
听她说着,于此道应是行家。
我遂问道:“那么,会不会单单忘了其中三年的事呢?前后的都记得,就单单这三年,与某个人相关的三年,怎么也想不起来。——便如一夜醒来,自己的生命平白地少了三年,自己毫无察觉,而与她相处三年的旁人那里。。。。。。旁人那里却因她的忘却丢了心,丢了魂。。。。。。”
桂姑呆了一呆,奇道:“要么就是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怎么会单单不记得那三年?要说单忘了与某人相关的事,我从未见过,倒是听先师讲过一例,却是某个士子去赶考,却十八年一去不回。其妻在家中辛勤持家,为公婆养老送终,又靠女红针线补贴家用,不辞辛劳好容易把一双儿女养大,亲自送往京城赴考。”
“谁知到了京城,却见夫婿已赘为高官之婿,竟是抛家弃子成就自己功名富贵。她羞
怒不平之下,竟一头撞在夫家门前石狮上,头破血流。人只说没救了,其子将母亲带回调治,竟也治愈了。只是醒来后已全不记得重逢丈夫之事,后来对面相逢都已不识其夫。竟是认定了其夫在十八年前便已病死,待其子高中,更是安心做她的太夫人,快快活活过了下半辈子。”
我纳闷:“还能有这样的事?从医理上怎么解释?”
“若从寻常医理解释,那是万万解释不了的。但若从那妇人心理上讲,却完全能讲通。”
“怎么讲?”
“人本就有着救赎自己远离痛苦的本能,令自己尴尬苦楚之事,大多不愿他人提及,甚至自己也巴不得尽快忘却。那妇人给刺激得厉害了,几乎活不了,激发了某种求生本能,竟把那段让她痛苦不堪的往事全给忘了,落得清静。”
叹人情,可比春情薄(五)
这话有道理。
我便巴不得尽快把阿靖之死和柔然军营那段往事抛到脑后,偶尔记起,便强迫自己不去想。
时日久了,那些曾经历历如刻的悲惨往事,竟好像真的淡而模糊起来。
我不能剜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