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寒地冻,都没能让我哆嗦,此刻他的话却让我打了个寒噤,愣给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嫌恶,我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勉强笑道:“淳于望……呵,好……好得很,淳于望……”
也许真的叫他淳于望更合适。我没法把出手如电害我一败涂地的轸王殿下和眼前这位心理不正常的年轻男子联系在一起。
淳于望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嫌恶,捻着空了的指尖,竟一时涨红了脸。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向前走着,低声说道:“盈盈,我们快些走吧,相思该等急了。”
我原以为相思应该是他的某个爱妾或宠姬,但我们走进用膳的听雪堂时,甫掀锦帘,便听到有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唤道:“父王!”
淳于望发白的面颊立刻有了血色。他笑着应道:“相思!”
一个粉红的小球儿飞快地滚了过来,一头扑在淳于望的怀里,咯咯咯地笑起来。
淳于望蹲下身亲着那个小女孩儿,微笑道:“父王才从外面进来,身上凉得很,相思乖,到暖炉边坐着罢!”
小女孩儿便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嘻嘻地笑:“不冷,不冷,父王摸摸,我的脸暖和着呢,我的手也暖和着呢!”
“是啊,是啊,我的相思暖和着呢!”淳于望笑着,却舍不得拿他带着室外寒意的手指去试女儿脸上的温度。
小女孩儿粉嘟嘟的小脸蛋转来转去,忽然一眼望见我,立刻高叫起来:“娘亲!”
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舍了淳于望飞奔过来,双手捉住我衣襟便往我身上直扑,口口声声叫道:“娘亲,娘亲回来啦?抱抱,抱抱我,娘亲,抱抱相思……”
我有些傻眼,瞪着这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足无措。
军营中没有小孩,偶尔见到谁家的小孩,大约嗅得到我身上的血腥味,无不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从没有主动跑来亲近我的。可现在居然来了这么个粉团儿似的娃娃,口口声声叫我娘亲!
正僵着身看着粘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面条儿似的扭个没完时,淳于望说话了。
他微笑着向他的宝贝女儿说:“相思,快拉你娘亲过去一起吃早膳,她快饿坏了!”
小相思立刻不扭了,很懂事地牵着我手往桌边走,然后问她父亲:“父王,娘亲的那只手怎么吊着啊?”
淳于望答道:“她昨天回来找我们,路上走得急,摔了一跤,把手臂摔伤了。相思乖,别碰着娘亲的伤处。”
小相思便点头,小心地拉着我左手,蹑手蹑脚地一小步一小步牵我走向饭桌,好像她放轻了手脚,就能减少了我的痛楚。
果然精神不正常也会传染给后代的,父亲精神不正常,女儿也傻得不轻,看见个女人就认作娘亲了。
早膳并不是太丰盛,几样清粥小菜,数碟精致糕点,如此而已,看来这对父女的口味很是清淡。
小相思没坐到父亲身畔,反而腻在我身畔,拿筷子给我夹着两样糕点,说道:“娘亲吃这个,这个最好吃,我昨天吃了一碟子呢!——今天我不吃了,都给娘亲吃。”
我低头看着这女娃儿。她长得和她父亲极相似,五官精致端正,亮汪汪的眼睛咕碌碌转动,清秀灵动,娇憨可爱。
她的父亲显然极宠她,而她正无所顾忌地依在我身畔开心地笑着,赶也赶不走。
右手不便,可我左手还能动,而且比一般人要灵活许多。
现在,我的左手正握着象牙筷,虽然没有宝剑的锋利,但和小女孩柔软的脖颈比起来,显然要坚硬许多。
我不动声色地将小相思环到臂间,慢慢地夹着菜,一边咀嚼着,一边寻找着最佳的撤离角度。
小相思再觉察不出她已成为我最感兴趣的那盘菜,爬在我膝上,搂着我脖子,热乎乎的脸蛋儿在我冷冰冰的面颊上蹭来蹭去。
象牙筷将一枚小小的桂花糕送到口中,然后游移着,慢慢抵向小相思的咽喉处。
这时,忽闻淳于望叹道:“好簪,好簪,这般精致,在北方也算是难得了。”
抬眼一瞥,我的手顿时僵住,连身上都开始发冷。
他手中正持着一支累丝凤凰衔珠赤金镶宝簪子,感慨般叹道:“比我们大梁市上卖的已经不差什么了,可比起梁宫御制的,还是要差些。倒是珠子还罢了,大约是东海产的吧?”
将宝簪向我轻轻扬了一扬,他眸光脉脉,柔情款款,俨然一位温雅蕴藉风华绝世的风流名士。他笑问:“秦晚,我说得没错吧?”
这一次,他连我的名字也没叫错。
我慢慢垂下手中的象牙筷,盯着那支宝簪,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微笑,“你忘了,我曾向十一弟承诺过,嫦曦公主的事我会负责。”
我被带入轸王府后,他从未问起嫦曦公主的下落,我甚至认为此人已被我和他那个盈盈相似的容貌迷了心窍,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可此刻,他手中所持,正是嫦曦公主心爱的宝簪。
我想我的脸色也发白了,甚至问了一个显然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公主在哪里?”
淳于望果然不答话,只是拿簪子扣着碗碟边沿,在清脆的节拍中漫声吟哦:“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我身上的小娃娃似听住了,这时居然也持了筷子,学着她父亲一样,一下一下叩着碗沿,应和出高澹婉约的节奏,跟着父亲吟道:“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淳于望的声线清醇低沉,忧伤怅然,小相思却还是浓浓的奶音,稚拙脆嫩,浑然不解世事,仿佛只是用她完全不懂得含义的音节为她父亲伴奏着。
2、相思彻,暗香疏影透
雪还在下,可这对父女的吟哦声中,鹅毛般的雪花似停滞在空中,风也静了,只有腊梅的暗香更加幽清彻骨,从门缝间,从窗棂间,无声无息地透了进来,被暖炉熏得馥郁怡人,阵阵扑到鼻端。
吟罢,他沉静地望向我,唇边依然挂着一抹笑,眼底却有分明的苍凉和落寞。
“相思,过来。”
他向他的女儿招手。
相思像只小狗一样在我脖颈间又蹭了下,才从我腿上滑落,奔到淳于望身边,又像小狗一样蹭着他。
淳于望拍拍她的头,微笑道:“你娘亲身体没好,没事不许闹她,知道吗?”
“知道。”
小相思懂事地点点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依然恋恋地望着我。
淳于望便转头向身后的侍女说道:“小心看护郡主,别让她去沁芳院扰动盈盈夫人休养,知道吗?”
侍女领命,相思却不满这样的安排,坐在他腿上扭股儿糖似地晃着,一下下拉扯着他的前襟,说道:“我听话得很,不缠着娘亲,不影响她休养,为什么不许我去找她?”
淳于望捏捏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鼻子,说道:“你这小东西顽皮起来什么样儿以为我不知道?给我安生些罢!真的想娘亲了,父王陪着你一起去看娘亲,好吗?”
小相思并不满意,粉红色的嘴巴撅得高高的,继续在淳于望身上晃来晃去。
淳于望宠溺地微笑着,用他修长的手指刮她撅起的嘴巴。
小相思不理,还撅着嘴。
淳于望又刮。
小相思还是不理。
淳于望第三次刮向她嘴巴,噗地笑起声来:“相思小气鬼!”
小相思便忍不住,咯咯地笑着拍打父亲的胸膛:“父王小气鬼!父王小气鬼!”
淳于望见女儿高兴了,便把她放到地上,招手向侍女道:“把郡主好生领出去,叫先生过来继续教她认字罢!”
小相思问:“今天父王又没空了?”
淳于望道:“是啊,父王晚点要出门。”
小相思便低头道:“还是住在山里好,父王天天有空陪我玩,天天有空教我认字。”
淳于望便回头望我。
我不解其意,皱眉瞪着他。
他便叹息,转头望向门外。
侍女抱起小相思走出去时,门帘掀开,一片空茫的雪白,仿佛伴着阵阵冷风卷进了屋子。
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冒险再赌一赌。
从淳于望的反应来看,他分明也顾忌着我制住小相思相胁。
嫦曦公主是我君上司徒焕的爱女,她若出事,我固然没有面目去见芮帝;相思郡主却也是这位轸王殿下的掌上明珠,骨肉连心,只怕也是爱逾性命。如果我擒了小相思来换嫦曦公主,他多半会答应下来。
而我也不必留在这里被他当作另外一个女人,为他这莫名其妙的柔情万千如坐针毡了。
正在盘算时,忽听淳于望道:“我真想把你另一只手也折断了,看你还敢打相思的主意!”
我一惊,却只不动声色地端了茶水啜上一口,才淡淡地笑道:“小郡主玉雪可爱,聪明灵秀,我又怎会打她的主意?”
“如此最好。”淳于望站起身来,恼怒般瞪我一眼,才道,“随我来。”
---------------------------------------------
淳于望并没有立刻送我回沁芳院,而是将我带去了他的书房。
大约并未预备他过去,等我们走进去,下人们才匆匆把别处的暖炉先挪了过来,又把书案旁原来预备的暖炉点上。
暖意一时没有发散开来,书房里还是有点冷。
我一边用左手柔涅着自己受伤又受冻的右手,一边四下里打量,忽然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直涌上来,让我打了个寒噤。
对面的墙上,挂了若干乐器,笙箫琴笛无一不备,俱是质地上乘,制作精巧,连打的穗子都精美夺目。可最眩人眼目的,并不是这些名贵的乐器,还是挂在乐器间的一幅美人图。
眉目清丽如画,意态安闲潇洒,梳着简单的堕马髻,簪着小小的凤头簪,浅杏夹袍上松松地披一袭朱砂色狐裘,正笑意盈盈向我凝望。
那容貌,那装束,甚至那扶剑而立的姿态,都让我一时地神思恍惚。
好像有另一个我,正缓缓自画中步出,轻启朱唇向我微笑说话。
我甚至看得出她在说什么。
她应该是在告诉我:“我是盈盈,盈盈。”
我退开一步,猛地吸一口气,望向被雪粒打得砂砂作响的窗棂,尽力平定我波动的情绪。
不怪淳于望会把我认错。如果真有这么个人走到我跟前,说不准我会认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不小心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而我也明白早上梳妆完毕侍女为什么那样惊讶了。
我今天的穿戴装束根本就是按这画上预备的,侍女们看到的,就是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活生生的“盈盈”。
“这不是我。”
有一个人发疯就够了,我可不想因为一张画发了疯,立刻再次声明:“轸王殿下,这女子虽然像我,可并不是我。她比我年轻多了。”
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察看着我的神情,闻言答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五年前画的。”
我仔细看了下画面的布局和人物的线条,点头道:“轸王的书画已臻化境。这样形神兼备,当世画师中没几人能做到。”
淳于望的笑容便有点发苦:“旁人都道我书画好,只有盈盈清楚,我在这上面天份有限,除了为她画的像,几乎没一张可以当得起一个好字。倒是剑法还罢了,她便说,必定是我心中只有剑与她的缘故。”
他说起盈盈,并没有再用“你”字,而用着“她”字,显然这时候没犯疯病,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盈盈了。
我便松了口气,说道:“这是实话,若不能倾尽心力,不论是绘画,还是运剑,都无法达到上乘。”
他不答话,只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指,托住我下颔。
我也不回避,平静地和他对视。
纵然被他当作心上人可能好处多多,我也不想沾这个光。不论我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我从小学的都是武者的傲气凌云,而非女人的柔媚求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开始凌厉炙烈,渐渐黯淡下去,转作苍茫的黝黑,如沉沉的夜晚,直要将人整个人罩进去。
我不以为然地哂笑出声,已藏不住眼底的讥嘲。
他低低地申吟一声,忽然便放开我,几步奔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推开。
冷风裹着雪霰迅疾涌了进来,把屋子里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热意冲得无影无踪。
我皱眉,把狐裘裹紧,却很快注意到他似乎比我更惨。
他的面色本就比一般人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和飞扬的雪花一般,连颤动的嘴唇也似快要消溶在那片雪白之中。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盈盈。”
他忽然开口,声音也是苍凉如雪。
屈着的指节掐过堆着的雪,捏紧了窗边的棂木,也似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喑哑地说道:“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了。盈盈的右肩上有颗红痣。”
他像再也不能忍受,大口地喘着气,转身打开了书房门扇,冲了出去。
窗开了,门开了,屋里更冷了。
我身体似乎也在被寒风扑到的一瞬间僵了一僵。
红痣?
很少留心自己身上有什么痣不痣的,不过我怎么给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我肩上可能真的有颗红痣?
狐疑了片刻,我走到大大的柚木书架后,翻看自己的领子,仔细查看右肩。
白白净净,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红痣或胎记。
我犹不放心,又扯开左肩查看,哪有什么红痣?
这男子倒也不是常人,气场够强大,半疯不疯的,竟让我也跟着有几分神思恍惚。
疯病不会传染,但如果一个人情绪低落或承受压力过大,心理上的暗示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亏我也算从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