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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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便拽着我胳膊,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奇怪她怎么这么安静,弯下腰低头看她时,已见大滴的水珠簌簌落下,把我的衣襟都打湿了一片。
忙抬起她的小小脸庞时,那墨黑墨黑的大眼睛里,泪水正叭嗒叭嗒往下掉。
我忙笑道:“怎么了?我这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相思便“哇”地大哭起来,捉了我的前襟,把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脸,抽抽噎噎地说道:“可娘亲若是走了,我怎么办呢?我不想离开娘亲。若是父王赶你走,便是他的不对,我便和娘亲一起走。”
我呆了呆,不觉把她抱到膝上拥紧,心里却莫名地钻出些欢喜和得意来,向淳于望示威地挑了挑眉。
她并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淳于望当作命根子的小郡主,是他和盈盈仅余的爱情纪念。可惜她竟说,要撇了他父亲,跟我这个恶毒女人一起走。
淳于望面色已然发白。他握紧拳,雪缎的袖口被他攥出了细微的褶痕。如果不是顾忌着相思,只怕已经一拳打上来了。
但他终于只是垂下眼眸,柔和地向相思说道:“相思,我不会赶你娘亲走。她将会留在我们的身边,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像是咬牙切齿般吐出,转向我的目光像喂了毒的刀锋。
一辈子。
把我这样的恶毒女人留在身边一辈子。
他在威胁我,还是在威胁他自己?
我懒懒地靠住车厢内壁,感觉着车轮不断前行时的颠簸和摇晃,笑得云淡风轻:“好啊,一辈子!”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忽然招手道:“相思,过来。”
相思得了他的保证,便渐渐止了抽泣,闻言果然乖乖地从我身上滑下,扑到她父亲膝前。
淳于望一言不发,将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那等紧张不安的模样,却像是紧抓着生命里仅存的最后的珍宝,须臾不敢松手。
我抱着肩,冷眼看着。
他对上我嘲弄的目光,神情间闪过羞恼和怨恚,甚至眼圈都红了红,却没有和我对峙,默默地低下了头,眉宇间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悲痛和脆弱,配着那副清俊得近乎完美的面容,让我几乎有一瞬的心软,疑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
可他明明就是我的敌人,我明明被他害得从和亲使节沦作了阶下囚。
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能摆脱我这个可能拐走他女儿的毒妇。
这时相思在他怀中说道:“父王,晚上你不用伴着我睡了。”
淳于望怔了怔,问道:“不喜欢父王陪着你吗?”
相思道:“温香、软玉她们陪我就行,父王得陪娘亲。人家说夫妻应该睡在一屋里的,父王和娘亲是夫妻,为什么不睡在一屋?”
“夫妻……”淳于望胸前起伏,眉眼飘向我,似有些失神的模样,“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皱起了眉,淡淡道:“我自然不会教她这个。”
给他作践两次,好容易才能得回清静,我又怎会再自取其辱?
相思已答道:“小五、青玫他们都这样说啊,他们的爹娘,都是住一处的。”
小五、青玫是王府里两个侍从的孩子,与相思年纪相若,常被唤到府里与相思作伴,却不晓得怎么会提起这个。我强笑道:“相思,你父王尊贵得紧,事情也多,不能把他和别人家的爹爹相比。”
“可娘亲也尊贵得紧,娘亲也比他们家的娘亲好看一百倍,谁都比不上,是不是?”
相思仰起小小头颅,向她的父亲确认。
淳于望给追问得有点狼狈,避过她的眼神,喃喃道:“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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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觉得有个太懂事的女儿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晚在驿馆用过晚膳,我携了相思在馆外散了会儿步,便将她送了回去,转身回自己卧房要关门就寝时,门边已出现一个秀颀的身影,接着是相思尖脆的嗓音。
“父王该和娘亲睡一屋子……父王说了要陪娘亲一辈子的……”
也不晓得是相思力气大,还是淳于望不忍违拗,他竟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推进了屋子,连脚步都给推得有些趔趄。
门扇被相思踮着脚尖砰地带上,我的脸也沉了下来。
淳于望扫我一眼,眼底的些微仓皇便消逝了,抿紧唇走到桌边,倒了茶来喝了两口,才微微将脸侧向我,冷冷道:“你还准备把我女儿利用个没完没了了?”
我轻笑,“殿下,你也太看得起在下了!那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就是我想利用,也得殿下给予方便,对不对?”
话未说完,脸上猛地一热。
用手一抹,茶渍淋漓。
只听淳于望说道:“秦晚,我见过狠毒无耻的女人,就没见过你这样狠毒无耻的女人!我劝你安分些罢,看在相思份上,或许我真能容忍你几年。”
我点头道:“那我是不是该叩谢轸王殿下的大度容忍?”
淳于望冷笑,“谢也罢,恨也罢,都由你。只是,秦晚,你给我听好了:我敢带你出来,就不怕你飞上天去!你利用每天陪着相思的间隙,在墙壁或树干上留下记号给你的同党,以为我不知道?”
我眯起眼,看着这个每日不动声色看着我和相思玩耍的深沉男子。
他慢慢说道:“你做的记号,我已经让人涂抹掉了;同时,相同的记号每天还会在别处出现,一直把他们引到某处陷阱,然后……一网打尽!”
“你敢!”我心底一寒,扬手一耳光向他脸上甩去。
但我武功被制,力道速度大不如前,尚未打着他,已被他一把抓住,扭到身后。
他的眸光一反素日的温雅,如此地锐利而危险,“敢不敢,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挣扎,手臂却被他扣得更紧,只得恨恨咬牙道:“淳于望,若他出事,我发誓,必会拿你轸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鲜血来为他殉葬!我必把你和淳于相思千刀万剐!”
“他?他是谁?”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被他扣住的手臂被扭曲地往后掰着,疼得我直冒冷汗。
而他竟然还在追问:“是不是司徒凌?你,你和他……”
我怨毒地转脸盯住他,“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吗?他是我夫婿……”
清脆的“格”地一声,尖锐钻心的疼痛让我惨叫出声。
他松开了我,苍白着脸盯向我。而我手臂已经软软地垂落下来。
他竟生生地将我手臂给扭得脱臼了。
我疼得站不住,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下,托着垂落的手臂喘气,等待最尖锐的剧痛过去。
他向前踏出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打算继续来折磨我;好在他踌躇片刻,转身往床边去了,再也没理会我。
终于,痛楚带来的晕眩无力散了开去,我咬紧牙,用左手把衣衫连撕带扯拉开,露出右臂。
淳于望已卧于床榻上,目光不复向来的清寂如潭,也不若被我激怒时的波澜汹涌,却是死水般的冷淡,冷淡得让人心悸。
我已顾不得揣测他有何打算。错位的骨骼必须尽快接上,拖得越久,伤害越大。别人不让我好好活着,我得尽量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左手握紧右臂,对准错位之处,我努力往上一提……
6。 暗香袭,知是故人来
凄厉惨叫,疼得钻心,却失败了。我曾为自己摔断的腿接骨并上好夹板,但我现在手上并没有我以往的力道和准头。
我痛楚地趴倒在桌上颤抖,身体在疼痛中抽搐着。
可我当然没打算放弃。
一波剧痛过去后,我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然后是第三次……
身边有人影挡住烛光时,我在痛不可耐中已经眼前一片昏黑,勉强抬起眼来,居然连那人影的模样都看不出。
但他身上的气息和手上的温度我已不陌生。
他的手掌抓住我垂落的冰凉手臂时,我被他掌心的暖意烫得一瑟缩。
只听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求我帮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但随后而来的,是疼痛的大幅缓解。
我气喘吁吁地抬眼,看到了淳于望湿润的浓黑眼睫。
他正拧开一个白玉小盒,把盒内褐色膏脂状的东西涂到开始红肿的脱臼部位。
“我不会感激你。”我努力挤出一丝笑,“至于我是不是女人,你早就该知道了吧?”
他默然,张臂便把我抱起,放到床榻上,伸手解我衣衫。
我疲惫道:“如果你还打算让我明天继续赶路的话,请放开我。”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继续褪下我被汗水浸透的小衣,用被子盖住我,转身走到门口吩咐了句什么,片刻后便有人送入一盆热腾腾的水。
原来是嫌我一身汗水太过脏污了。
难得他竟不劳侍女动手,亲自过去拧了巾帕,为我擦拭身体。
巾帕上热水的暖意和他指掌间的暖意不急不缓的游移在肌肤上,带走了汗渍,留下了我所不适应的清爽的温暖。
好在那温暖很快消散在夜晚的凉意中,甚至觉得更凉了,让我禁不住有些颤抖,下意识地往温暖处偎去。他就势将我一揽,已将我抱于怀间,一边拉过锦被盖住擦拭过的部位,一边向上清洁。
若有意,若无意,巾帕和指触久久地胸前女子最柔嫩的地方盘旋着。
我颤栗,绞紧了被褥,愤恨地将盯向他,恨不得把他那双凝注于我躯体的黑眸剜出来。
他却无视我的怒意,垂眸看着我,忽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在我眉心。
这一回的暖意,和由这种暖意还来的双颊赤烧,却是夜晚的凉意也无法带走的。我厌恶这样的感觉,别过脸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拥紧我,似在期待着什么。半响,才失落地轻叹一声,将我放松些,侧身在热水里重新拧了巾帕为我擦拭。
清洁完毕,他沉默地用手指在我光裸的受伤臂膀处滑过,然后……
他拿起小衣,为我披上。
我微诧。
他扶我躺下,自己也在我身侧卧了,却真的什么也没做。
吹熄烛火时,我听见他低低道:“明天还得继续赶路。”
想避也避不了,属于他的温暖气息,在肢体胸背相触处一点点浸润过来,慢慢沁入肌肤,萦入鼻尖,深入肺腑。
我开始尚怀着警惕,架不住白日的跋涉颠簸,加上夜间一场飞来的痛苦折磨,竟在那方温暖中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居然睡得甚是踏实,连半个梦都不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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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得很晚,已有一线阳光自窗棂间投入,将飘拂的帐幔上映了一团团浅金的光影。
锦衾中甚是和暖,小小一方天地柔软地卷着我。
倦倦地打了个呵欠,我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能抛开那些碌碌尘世所有的艰难与困厄,争斗与厮杀,这样安静祥和地睡下去,睡到天长,睡到地久,未迟不是一种幸福。
可我身边却有人正迫不及待地提醒我这是多么可笑的梦想。
“你醒了?”
我呼吸一窒,转过脸,才发现淳于望居然也没起床,正侧卧着默默看向我,再不知已看了多久。
背着外面的光线,他的面部轮廓比寻常时候更显柔和,黑亮的瞳仁竟奇异地给人一种淡泊干净的错觉。
淡泊干净?一个弑兄的皇子?
我的唇角不觉挂起嘲讽,淡淡答道:“醒了。”
他的手指便触上昨日脱臼之处,轻轻地抚摸着,问道:“还疼么?”
我向后缩了缩,忙披衣下床,躲避瘟疫般地逃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危险男子,才道:“已不妨事。”
穿戴整齐了,我打开门唤人拿水进来洗漱时,淳于望还没有下床。
他半倚在软枕上,依旧在默默地凝望我,只是眼眸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清亮明净,黯然如蒙上了层层的阴翳。
见我皱眉瞧向他,他才似回过神来,弯了弯唇垂下眼眸,捻着方才抚过我肩臂的指尖。几束暗尘飞舞的阳光下,他那俊挺的面庞竟似浮上了浅浅的粉色。
又沉默了片刻,才听他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奇怪地问道:“对不起?从何说起?”
为囚我?辱我?还是打我?
着实多虑了。
和亲不成,我和他本就已是敌人。一旦芮、梁确定交恶,或再出点什么事,更是注定你死我活的结局。不幸沦作阶下之囚,怎生被处置都是份所应当。便如异日他若落入大芮人手中,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尤其……经历此事后,如果我能逃出生天,到时落井下石的人中,必定会算上我一份。
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可他只听我那句反问,竟似已完全明了我的意思,唇角些微的笑意逝去,连脸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许久,待软玉端了水进来侍奉他更衣,他才转过怨恨般盯住我的双眸,慢腾腾地披衣下床洗漱。
这是在怪我不领情,拒绝他的示好?
我懒得多想,洗漱完毕,随手拿根银簪绾了个髻,便自顾出房用早膳,再不看他一眼。
这日淳于望显然情绪不佳,多半还在切齿痛恨着我的不识好歹。
可他一心要讨女儿欢喜,当着相思的面,却还温和含笑,并不肯显出半分不悦。
我记挂着可能已被淳于望引入陷阱的大芮同伴,更是心情恶劣,懒懒地倚坐一侧,连相思拉着我的手说话都不想理会。
相思便委屈,蔫蔫地问她父亲:“父王,为什么你陪了娘亲一晚,娘亲反而更不开心?”
淳于望将相思抱在腿上,叹道:“可能在怪父王夜里睡得迷糊,抢了她被子,害她着了凉吧?”
相思呆了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