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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变天 作者:亡沙漏-第7部分

小说: 变天 作者:亡沙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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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栾突然正色:“那难道西府军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如果没有军爷为我们戍边,做我们的屏障,西疆七郡早就沦落在岐人的马蹄底之下了!我们说不定还要左衽衣衫,做那岐人去了呢!”
  彭蠡听闻此言,不禁心下动容。西府军不像三军,先君建军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奴隶、徙人,身份低贱,入到军籍之中已经是得了大赦,平日里保家卫国却被人轻视,国中的卿大夫若是被派来西府军做将军,都要捶胸蹈足!此时他对着少年热切的眼神,这才觉得这些年兄弟们上阵冲杀,都不是白白流血牺牲,不觉跟他愈发亲厚,答应与他同去。高栾不敢让兄长知道,点了十几个家臣,借西府军的马赶路。
  “彭哥,这车里的人可是什么来头?”高栾嘴甜,没走几步路就跟人家称兄道弟,“我家哥哥,眼见颇高,从来没见他与人那样投缘,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呢!”
  彭蠡裹着雨披,抖掉了额上的雨水,“哦,你说扬哥啊,他与我们不一样。他不是徙人,也不是奴隶,他的来头,可大着嘞!”说完,一帮骑兵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这是为何?”
  彭蠡笑道:“若都是一帮强人,怎么与岐人交战?西府军的长官,那也是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栾心里更加好奇了。他哥哥,生来就比狐狸还精,他心心念念要回国都,成就一番大事业,这样的人,会随便结交一个中级军官么?还要将姐姐也嫁出去,恨不能结成一家人。旁人不清楚他,自己是他亲弟弟,还能不知道?高栾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决定回来之后,好好磨一磨他,看看猜没猜对!
  当时,高长卿也在车中与姜扬谈妥了。姜扬准备山路畅通之后快马加鞭,赶去国中,高长卿也不阻拦,每餐只是好酒好肉招待,又亲自照料他的伤势,殷勤有礼,周到有加,让姜扬如沐春风。姜扬不禁奇怪:他是怎么在荒郊野岭,遇上此等贵人呢?
  高长卿自贱,姜扬却知道他身份尊贵——他说一口流利的雅言。俗话说: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意思就是说,越人说越地方言,楚人说楚地方言,而中原贵族则都说雅言。雅言是周天子时,宗周附近的官话,贵族有雅言,君子来往四方,就不会有言语滞碍的情况。这雅言也是泮宫里的一门课程。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宗周人,学习起来实在是非常困难,姜扬自己就说不好。而高长卿不单没有口音,而且轻重缓急都拿捏到位,字正腔圆,从容不迫,显然是接受过良好而正规的教育,再配上他清冽的嗓音,让人心体舒畅。姜扬与他呆在一起,听得时候多,讲的时候少,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几次三番问他的来路,他都不答,姜扬也不好强迫他,心中却是更好奇了。
  临到傍晚,车外又下起了雨,彭蠡高栾一行人从两里地外赶回来,赶着车队倒退三里地,寻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宿营。前方坍圮严重,清理出道路恐怕要等两三天,彭蠡最担心的是雨下不停,导致更严重的滑坡,只能停一停了。姜扬心下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他位卑人贱,恐怕没那个福分。
  三天前,西府军中爵秩最高的中行司马将他叫去行辕,两人一同打开了国都发来的诏书,上头的内容骇人听闻,他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姜扬一度还以为这诏书是写错了,但是因为底下批着红字,只准许他二人查看,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中行元帅便将前锋营精锐的百人队交给他,让他按照诏书上说的,星夜兼程赶回国都继位。姜扬一路上都在回忆呆在国君身边的日子,回忆有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显露出国君要传位给自己的迹象,答案是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姜扬沿途路过几个郡城,都让斥候乔装之后去郡府看榜,结果,立他为君的消息,确确实实已经昭告天下。他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国君驾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国都的形式,又是怎么样的呢?一头雾水的姜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原本骑马赶路,还用不着多想,如今一天到晚闲在榻上愁坐,要不是有个贵公子陪伴在身边逗趣解闷,下棋长谈,姜扬简直都要被逼疯了。有好几次,他对着高长卿冷静自持的俊容,都忍不住想脱口而出,向他请教一二。
  但他毕竟是个内明之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倒不是说害怕高长卿害他,只怕到时候累及无辜。高长卿如此厚待他,他不忍让他陷入飞来横祸。只盼早日尘埃落定,可以向他和盘托出,也好报答这份恩情。
  “军法严苛,足下若是误了军务,不知要受什么惩罚?”
  高长卿清冽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之中。天色暗得早,高长卿站在榻边拨风灯里的火烛,长身玉立,气度闲雅,姜扬看着他的侧脸“啊”了一声,“其实,也不会怎么要紧……”
  “哦?不会有惩罚么?”高长卿调笑,“不是赶着去么?”
  姜扬也笑,“公子又要套我的话了!”
  “足下误会了。我只是在担心。”高长卿在榻边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锁着他,“自卫相掌权以来,国中法制繁琐,西府军为卫相草创,大概有很多规矩吧。我听说,徙人从军报到,迟到三天当斩,足下若在限期之内不能完成机要军务,可会有性命危险?”
  “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我这腿好了,与公子罚酒三杯。至于军法……公子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受惩的。”说罢朝他眨了下眼睛。
  高长卿一愣,随即淡笑。姜扬看他笑里带上了点苦意,不知为何心下一动,突然撑起来凑近他耳旁,“其实本来不是什么非瞒不可的事,只是现下容某身不由己,他日一定与公子据实道来。”
  高长卿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并不想强人所难。”
  姜扬见他一瞬间眉目舒展,不觉看痴了,只是高长卿立马又恢复到冷冷清清的神色,让他觉得很是可惜。
  高长卿又问:“足下年少从军,可吃过违法乱纪的苦头?”
  姜扬笑:“当然有。谁都不是生来就是兵。实不相瞒,我原本在国中做虎士。”
  “八百虎士?国君的近臣?”高长卿故作惊讶,心中却想,果然与自己猜得相差不远,“那么说,足下原来是贵族子弟咯?”
  “什么近臣,不过是守卫宫门罢了。贵族……传了那么多年,又是小宗,有什么可贵的?”姜扬哈哈大笑,拿自己取乐,却没有一丝窘迫。高长卿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从虎卫调离到西府军,相差云泥吧。”
  姜扬点点头,“西疆军事频繁,条件艰苦,自然没有办法与国中相比。虎卫都是贵族子弟充任,虽然也有军法,但刑不上大夫,即使犯了过错,惩罚也相对较轻。刚从虎卫调到西府军的时候,我这个老兵都乱了方寸啊——我还因为在军营中跑马被鞭笞过。”
  高长卿蹙眉:“竟有此事!”
  姜扬哈哈大笑:“这在军中都是家常便饭。不过,说到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卫相这么做,一定也有他的道理。西府军如今军容整饬,战力非常,严法功不可没啊。”
  高长卿摸了个底:姜扬虽然出身贵族,但是多年从戎,对政事大略比较生疏,倒是更熟悉实行上的细节问题。他见过民间疾苦,与国人、奴隶、徙人为伍,对法家改制还是抱着肯定的态度。姜扬言谈间还没有提到过卿大夫,不清楚他对贵族的看法,还要再探。
  高长卿口风一转,改问他从军的经历。姜扬显然对此更感兴趣,他从戎多年,见多识广,肚子里有不少奇闻异事。高长卿深谙说话的门道,多听少言,不露声色地奉承两句,两人相谈甚欢。
  期间高长卿让黑伯端来晚膳,依旧是一碗清水,一盅鲜汤,一盘白面饼,一人一鼎肉。不过这一次却是猪肉。高长卿不动声色将鼎双手奉到他面前,指着一方鲜亮的红肉问,“这肉割得可方正?”
  姜扬坦率,“割不正不食,这年头还有人守这个规矩么?只有儒生们才跟着孔丘这么做吧?吃肉就是吃肉……”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公子莫非是儒家游学的士子么?容某人这可真是太失礼了!”
  高长卿笑着摇摇头:“足下说的是。吃肉就是吃肉,哪里用管什么仪节。来,尝尝我家老的手艺。”说着用小刀替他割下一块,乘在食盘里。姜扬夸赞不已。不过,虽然他话说得粗糙,用起饭来还是比车外那群徙人奴隶要有教养得多。高长卿看在眼里。方才一试,他已经明白,儒家那一套,姜扬决计是看不上的,甚至还很轻蔑,很能说明问题了。他与姜扬,恐怕是道不同。
  不过,道不同,也不妨。姜扬只是个军人,他就算是心中有道术,恐怕也浅白,一切但凭直感。甚至,他并不在乎走哪一条道,只要让他看到实效,只要能细致地与他辨明利弊,他都能兼容并蓄,这样最好。因为这样的人,是很好欺骗的。只要让他信你,他会信你的全部……
  姜扬放下餐刀,有些难为情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是……哪里溅到肉汁了么?”
  “嗯?”高长卿一愣。在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打量姜扬的眉目,不免自失地一笑,伸手,温柔地抹掉了他脸上并不存在的肉汁。姜扬看着那纤长洁白的手指接近,在自己高热的脸颊上留下一抹清冷的温度,那一瞬间,他竟然打了个颤。
  待两人用完晚膳,外头忽然起了箫声。那箫声空明澄澈,飘入车窗,让姜扬面露喜色:“我离开国中两年,两年都不曾听到过丝竹之声,想不到今日在这荒郊野岭,还有人有如此雅意!”
  高长卿却神色大变,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军爷好好休息。”说罢便匆匆走了。姜扬不由得好奇,是谁的箫声,让高长卿如此在意?后来黑伯进来取走食案的时候,姜扬忍不住开口询问,黑伯因为高长卿的嘱咐,也讳莫如深,让姜扬更想一探究竟。
  高长卿下车,高栾跟着彭蠡在学马术。高长卿一看他小胳膊小腿地坐在马上直颠簸,上前将他抱了下来。一旁彭蠡看着他一家人其乐融融,好生羡慕,忍不住夸赞高栾道:“小公子聪明,学得好快!若是从军,恐怕也是一员猛将!年纪轻轻,这样大的膂力!白日里给我等添了不少助力啊!”
  高长卿当下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家累世公卿,不出山便罢,一旦出山,便是卿相之才,总领国事,统将三军。他至今尚未成婚,膝下无后,有心将弟弟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怎么有可能送他去做个鬼头兵!因此并不将彭蠡的讨好当一回事,倒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与他随意客套几句,就拽着弟弟走到一边:“你离他们远一些。”不等高栾辩解,便口风一转,皱起了长眉:“你也跟着去清理路障了?”
  “是啊!”高栾知道他要发火,赶紧接口,“我觉得车里的人来历蹊跷,想套那人的话嘛!”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高长卿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有,山路被雨水冲垮,很危险,你今后不要跟去,乖乖跟阿姊呆在一起,听到没有?”
  高栾撅嘴:“为什么我就不用知道那么多?我也是男人嘛!”
  高长卿毫不客气地捏住他撅起的嘴,又好笑又好气:“嘴翘得能挂油瓶,你也敢自称是个男人么?”
  高栾赶忙攀着他的袖子要吊到他脖子上:“哥哥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就不跟着他们去!”
  高长卿“哦”了一声,温柔笑道:“那哥哥只好把栾儿绑起来了,好不好?”
  “吓!”
  高长卿还真一不做二不休,把小弟绑起来丢给阿姊。高栾叫得跟杀猪一般,高妍又要挠高长卿,但是一听说高栾做的好事,登时朝着小弟哭将起来。高栾被哥哥姐姐数落了自己一晚上,耳朵都起了茧,总算没有再去。高长卿嘱咐阿姊以后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时间吹箫,高妍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
  两天过去,天空时晴时雨,彭蠡带着众人日日清理道路,而姜扬等人闷在车里,每天能做的事,也就是等那准时响起的箫声。每次箫声一响,高长卿就离开,让姜扬百思不得其解,白日问起,他也语焉不详。
  这日近晚,彭蠡差人回来报信,告诉姜扬与高长卿,今夜他们连夜赶工,明日就能疏通道路。姜扬执意要走,高长卿依旧不留,箫声响起时却没有离去。姜扬调笑:“今日怎么不走了?”
  高长卿答:“足下明日就要上路,从此青山绿水,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说完竟潸然泪下。姜扬也十分动容,“我与公子十分投缘,也不想在此匆匆辞别公子。不过公子既是来国中,想必他日再会,不是是什么难事啊。”
  高长卿面带戚色,摇头感叹:“人海茫茫,谈何容易!”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上,“这是家传古剑,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在此赠予足下。若是今生都没有办法再会,足下见到这柄剑,便能想起你我之间的情意。”
  姜扬是军人,自然爱剑,见这柄剑形制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他伸手,反推了回去:“既是家传古剑,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高长卿原本跪坐在塌尾,此时膝行上前,“此言差矣,宝剑当配英雄。在下前途渺茫,今日不知明日事,随时都有可能被仇人斩于马下,身怀宝剑,也是令宝剑蒙尘。但是足下不一样。足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之干臣,他年登坛拜将,为国戍边,西击岐人于函谷,保卫我的家乡……让它免于落在异族的手里,这才是这柄宝剑真正应该效死的主人!列祖列宗知道,也不会怪罪我无能!”说罢长拜,“请足下务必收下!”
  “不敢受此大礼,快快请起!有公子这番话,我等出生入死,也在所不辞啊!”
  “足下不收,我便不起!”
  姜扬哪里忍心他长跪不起,赶忙将他扶坐起来,“……公子高义!我收下便是了。”
  高长卿心下一轻,起身的时候得意忘形,不小心跪到了袍脚,居然直直摔进姜扬怀里。姜扬赶忙将他接住,只觉得鼻尖涌进一股清冷的香味,像是他的人一样,让人浑身舒畅……姜扬一时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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