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湮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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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不可遏的赫连翊听见这一句,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翻身坐起,捞过衣服就往身上套,奴儿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腕,他回转过身来,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柔声道:“孤去去就回。”
听他的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倍感赧然,讪讪缩回了手、他对她笑的情意绵绵,穿戴完毕,撩开重帷,急步走出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
迈进凌云宫,只见灯火通明,姒黛寝殿外,捧着蝇刷漱盂的小宫娥一路两行,端正站定,廊道一角还有七八个御医聚成一团,七嘴八舌窃窃低语,进到寝殿,碧纱橱里挤满女官和总管,外加两个一本正经的巫祝。
赫连翊微皱了下眉——他心底的那个黛儿,从不会摆出这样的排场。他在碧纱橱外住了脚,轻声问道:“王后怎么了?”
一干人等皆是屏息敛神,并不出声,狐丘缓缓走出碧纱橱,面带凄然:“王后害了心疾——极其严重的。”
赫连翊默不作声的睥睨狐丘,狐丘比他矮了半头不止,已不复从前俯首称臣的姿态,此刻竟挑高下巴,全无敬畏的直视他。
只是,终不是对手,不过片刻工夫,狐丘便败下阵来,略有些狼狈的转开视线,阴阳怪气的屏退躬身垂首的一众摆设,待殿内恢复冷寂,这才义正词严道:“王后这些年帮着陛下打开了虞国北大门,可陛下也清楚,毗邻虞北的皆是弹丸小国,不足为患,宋国才是虞国最为忌惮的,当年幽公为了防患未然,将虞国四之有三的兵力全布控在宋虞交界,自然,这些兵力集中在虞南几员大将手下,王后为助陛下完成霸业,殚精竭虑,倒是收获其中大部分兵权,可还有那么几个犟种,偏要与王后分庭抗礼,王后当年初来此地,思乡心切,本就种下病根,这些年积劳成疾,再添上这么一股火气……陛下可是王后唯一的生机。”
狐丘边说边观察着赫连翊脸上的表情,见他神色有所变化,眼中闪出一抹冷笑,继续下猛料:“孝公大限将至,虞宫外还有那么几个姬氏近戚虎视眈眈的盯着孝公的宝座,王后为了陛下着想,先发制人,将虞国国玺私藏了,而今已万事俱备,可王后她……”说道后来,低低呜咽,扯着袖摆频拭眼角。
赫连翊终究开口打断了狐丘的装腔作势:“王后的病,该如何医?”
狐丘毫不迟疑的回话:“方子上的药皆已备齐,可总不见王后有所好转,巫祝说,是欠了味药引。”
赫连翊心头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是何药引?”
狐丘佯装不忍:“姬氏妖女的心并她腹内胎儿的心,缺一不可。”
凌云宫内百般算计,奴儿全不知情,只知道赫连翊说他去去就回,可他去了就再也没回,第二天一早,连日不见的烟翠挽起了重帷,拆卸了奴儿和赫连翊的世外桃源,而后笑盈盈的捧上茶盘,里面搁着碗汤药,烟翠欢喜道:“公主,这可是国婿梯己您的,快些起身享用了罢。”
第四十九章 耳鬓厮磨
想来不过是他随口说说,她竟傻傻的信它,痴痴的等他,从百无聊赖到心神不宁,疲顿不堪,却仍无睡意。
烟翠携进满殿晨光,奴儿眯了眼,勉力撑坐起身,竟分辨不出氤氲的热气后,烟翠那张攒满笑容的脸,晃一眼,血色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连笑吟吟的烟翠和她端来的那碗浓稠汤药也没能逃脱,奴儿蓦地瞪圆了眼,血色瞬时褪尽,心底突地聚出一簇寒意,那样清晰而深刻,便是烟翠带来的融融暖意也没办法驱散,奴儿终难遏制的颤抖起来。
发现奴儿的异样,烟翠敛了笑容,紧张问她:“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待奴儿有所表示,门板突然被人撞开,奴儿和烟翠不约而同望过去,竟是一脸慌张的小栾,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
烟翠不由蹙眉:“小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这样慌里慌张的?”
小栾并未立刻作答,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烟翠跟前,看清托盘中的药碗后,连拍胸口道:“幸好赶得及,这药咱们就偷偷的给倒掉吧!”
烟翠蹙了眉:“倒掉?为什么要倒掉,这可是国婿差吴将军背了人,一早亲自送过来的,吴将军还说喝下这个,对公主是极好的。”
小栾拽了袖子胡噜掉额角沁出的汗珠子,跺着脚,气急败坏道:“极好个狗屁——我是瞧见你自吴将军那里小心翼翼接过东西,一时好奇,才拦住吴将军追问,他被我缠磨的没办法,坦白告诉我,喝下这个药,公主就不会留下安侯的血脉了。”
昏昏沉沉的奴儿如遭电击,瞬时清醒过来,只觉胸口好像被人剜了一刀,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欲与她欢好,他说要她给他生孩子,还那样信誓旦旦的承诺,她诞下的第一个儿子,会是他晏国的储君,而今她交了身,付了心,竟换来他一碗汤药——不准她留下他的种,仅仅七天罢了,那些甜言蜜语,全成了最深刻的冷嘲热讽,她真是傻,明知他是她的劫,罔顾了烟翠的逆耳忠言,纵着自己泥足深陷,怪得了谁呢?
罢了,留与不留,她说了不算,就当做了场春梦,饮下这碗醒神汤,从今而后,她仍做她又哑又丑的无知公主,他回去当他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无牵无挂,各自安好。
悄无声息的挪到床边,端起茶盘上的药碗,方才就口,不想竟被烟翠挥手扫掉,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支离破碎,再难完满。
奴儿愕然抬头,烟翠已是泪流满面,更将自己的下唇咬得血肉模糊,老半天才抽噎道:“我当国婿不是那些肤浅男人,瞧出了公主的好,可他也不过如此,这药公主万万不能喝,当年同我一个屋的姐姐,被个位高权重的大人选中,收做外室,没名没分的,能有几个得了好,我那姐姐自跟了那人,便藏了心思,幻想生个孩子傍身,将来也有个倚靠,可那人嫌她不是清白出身,怕带累自己的血脉,便命人给我那已经显怀的姐姐强灌下这样一碗虎狼药,可怜她个将将二九年华,如花似玉的美人,落得个狼狈不堪,一尸两命,破席子裹了,不知丢去哪里的收场,我至今犹记得,她死的前一天回来看我,还兴致勃勃的同我说,孩子在她肚子里动了,就算被孩子的父亲抛弃,她也不再怯弱,因为在这世上,终于有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以和她相依为命——可哪里有命,她们是共赴黄泉去了!”
小栾明明抖作一团,还梗着脖子替赫连翊辩解:“都显怀了,孩子好大了,才会出了那样的事,公主这个不同。”
奴儿望着逗留在碎瓷残片中的药渣渣,面无表情的想着:血脉相连的——亲人么?那与赫连翊,岂不也是血脉相连?可他要杀死他,只因为他的母亲,是她……
孝公四年八月二十三,差不多被人遗忘的挽棠苑外突然空前热闹,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赫连翊再没出现,半个月后,小栾偷偷告诉烟翠,赫连翊早在十天前就启程回国了,而回去之前的那些日子,他与姒黛镇日形影不离,更有知情人透露,他们夜里也要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好不恩爱。
烟翠忧心忡忡的盯着无精打采偎靠在藤床上看天高云淡的奴儿,到底没将这些传闻转给她听。
九月下旬,较之往常嗜睡,胃口也差的厉害,月信更是一延再延,仍不见来,奴儿终究确定自己有了身孕,却没通知赫连翊的打算,当然,就算她想让他知道,也没办法,从前往来于两地之间的鸿雁再未出现过,更是没有赫连翊一星半点的消息,如果不是还有个卿心每天在她耳边叽喳个不停,她甚至要怀疑,那些如梦似幻的日子,是否真的存在过。
气温一天凉胜一天,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许多,从第一个雪夜开始,间断三年的噩梦再次缠上她,骨山、血河、铺天盖地的殇魂,还有那对高高在上,要挖她心肝补身子的狗男女,一直盯着她狞笑,不管她躲去哪里……
时常半夜惊醒,身边唯有烟翠相伴,入了冬月,奴儿更是焦灼不安,烟翠索性搬来跟她同榻而眠,方便照顾,每至深夜,奴儿便将身子蜷曲成一团,抖个不停。
初始烟翠不知怎样应对奴儿这样的情况,后来发现,紧紧的抱住她,她便安生许多,是以再歇下,烟翠总将奴儿拥在怀中,世子皓已经故去了,烟翠联想到奴儿那次的反常,再看现今更为激烈的惶恐,心中也有了不详预感,她同她说:“公主,不要再想那个男人了,我们离开这里,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大虞要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栾同我说过,这几个月,那个男人一直和姒黛保持联系,陛下病入膏肓,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晏国的军队一路畅通无阻的闯过河阳防线,很快就要攻入王都,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自赫连翊遣吴泳送来那碗虎狼药后,烟翠便不再敬他。
第五十章 狼烟四起
逃,她岂是不想,但看把守挽棠苑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连只苍蝇都不准飞过,何况她既不能飞天又不能遁地的,如何逃得出去?
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忙将烟翠拉到桌边,探出食指蘸水,就着桌面飞快写下:烟翠,你和小栾一起走吧,他们包围挽棠苑,只是为我,吴总管收来的那些东西,日后也用不着了,你去多包些,找上领军,让他行个方便,他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们。
烟翠看直了眼,老半天才有反应,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奴儿眼前,红着眼眶望她:“公主可还记得当年跟我说过您喜欢我,让我好起来陪您,我也立誓,今生今世,只要公主不嫌我,我便绝不离开公主,可您现在让我离开,莫不是嫌我了?”
奴儿一声叹息,再书:“又何必留下来,陪我一起死,你还这样年轻。”
烟翠哽咽:“我若背信,天打雷劈,即便逃离挽棠苑,也是难逃一死,公主何苦要我背个骂名去了?”
烟翠的倔强奴儿早已领教,逼得急了,怕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鸣心志,无可奈何,转而叫烟翠包些奇珍送给小栾,好让小栾早作打算。
小栾的反应也不在意料之中,从烟翠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包裹,霎时面如死灰,不言不语,潸然泪下,却也执意不肯走。
至于冥王,自是百般手段也撵它不走,而那卿心,经多次驱逐后,它竟横冲直撞向挽棠苑外的禁卫军,被乱箭伤了翅膀,如此,想撵它走也不能了。
初八夜里,奴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凭几上仍摆着赫连翊没来得及带走的胡笳,烟翠曾要拿去丢掉,却被奴儿给拦下,弃它不舍,看它又痛,烟翠只得拿块绢子将它遮了,揭开绢子,颤手摩挲,那个男人吹它的姿势,犹在眼前,她仍忘他不掉,可他还能记起她的模样来么?更甚者,他是否想得起来,她这个曾与他共度良辰,被囚在挽棠苑里,名正言顺的妻?
在乐理方面,奴儿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悟性,触类旁通,略经探究便能掌握要领,先是低奏几遍《逍遥游》,复又吹起充满异域风情的曲子,瞬时撩拨起烟翠的心弦,深埋的记忆冲决心防,倾泻而出,泪,无声横流,喃喃:“公主,这首曲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个很亲很亲的人时常哼唱,可我记不起她究竟是谁。”
烟翠的父母,世居河西郡,祖宗八辈都是佃户人家,可她会跳异域的舞,听过异域的曲儿,拥有半块祥瑞双子佩,诡异的是她竟无兄弟姐妹,更诡异的是,她的后心处被人纹了个‘慕’字,而她九族中,也没哪个人跟这个字有脱不开的牵连,想来,烟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她们没那能力去追根溯源。
烟翠不晓得其中因缘,坐在房顶的吴华却是心知肚明,奴儿吹的这支曲子,便是圆房前,赫连翊反复吹奏的那曲……
初八的夜,在重重心事中揭过,平日这个时辰,天已大亮,可此时此刻,触目所及,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奴儿站起身,缓步来到殿门前,稍歇片刻,才伸手推开殿门,凛冽的寒风夹着几点雪珠子扑面袭来,卷起她及地青丝和单薄襦裙,烟翠豁的起身:“公主。”
奴儿一手搭着门框,一手拢住随风翻飞的长发,回过头来望着烟翠嫣然一笑。
瞧着奴儿的笑,烟翠愣了一下,随即颤抖道:“公主,您怎的……”被奴儿挥手打断。
向来简妆素服的奴儿,突然来了兴致,让烟翠将压在箱底的那套纯白宫装翻出来,她想穿它。
缱绻缠绵时,赫连翊拥她不放,以出淤不染的白莲喻她,说这种纯洁的色最与她般配,衬得她愈发脱尘超俗,是以,他送她纯白的舞裙,纯白的便服,连她从未穿过的奢华宫装,也一样的纤尘不染。
真是好笑,之前他还嘲讽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将那夫妻名分坐实,反倒说她像个仙子了。
铜镜里的女子,正当好年华,真真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可惜没生出配得上这副好身材的花容月貌。
烟翠站在奴儿身后,帮她理正腰带,自她肩侧探出头来,望见镜子中映出的曼妙身姿,真心赞道:“公主这样穿,真好看。”
奴儿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左脸的紫红印记,目光渐渐黯淡。
烟翠见她如此,敛了笑颜,女为悦己者容,终不忍看下去,缩回了头,按她在绣墩上坐了,执起角梳将她青丝理顺绾髻,用素玉簪定好,突然想起来,双手搭在奴儿肩头,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有支堆纱攒珠簪花,和公主这身衣裳是极般配的,我这就去将它找出来。”
奴儿努力撑出一抹笑,点头应了。
不曾想烟翠这一去,竟是个把时辰,奴儿不再沉浸于胡思乱想,烟翠不是赫连翊,没有意外,绝不会丢下她。
竖耳聆听,风送来了不同以往的喧嚣,出门望去,狼烟四起,是他——回来了?
与此同时,涂脂抹粉,插金戴银,披上大红嫁衣的姒黛,环佩叮当,步履从容的穿行过人仰马翻的虞宫,由侍从抬脚踢开孝公寝殿大门,而后一拥而进。
孝公听见殿外嘈杂,心烦意乱,喊人又不来,见到姒黛,自是欢喜,努力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