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恨-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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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以为能瞒得过他?
他定是早就晓得,一直不肯说穿,就是要等刚刚那个机会,好逼大哥成婚,止了悠悠之口,全大家脸面。
我浑身汗湿,手足发僵,仿若当年闯了鲲鹏阁,也是这样,魂飞胆裂,大气不敢喘一口。当年的他,或许还会怜我的天真,可如今,他已成帝王,而我也没了在朝堂大哭出声的勇气。
如今只能先行缓兵之计,可数种借口在心中转了又转,却不敢轻易出口。这次败了,就等同我的一面大旗倒了,几年的努力便将付诸东流,一切又会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彷徨无助的时刻。
我是该再装一次神棍,骗大家说他不宜早婚?还是说他心怀大志,决心先作出一番功业?就怕前计一用再用,会惹人疑心;而后一说法,我觑着他的呆相,顶多就属贤良宽厚,连我都不信的说辞,如何取信他人?但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便越不利。
我看父皇忍无可忍,正要摔杯,忽然一个激灵,冲口而出:“父皇容禀,这都是女儿的错。是昭儿看二哥成亲后,不如往日般爱护我,对大皇子埋怨了两句,这本是句玩笑话,却让大哥当了真,起誓说要看妹妹有了归宿,才肯娶妻生子。大皇子孝悌仁爱,体恤弟妹,求父皇万莫要因此加罪于他。”
我派的臣工连忙附和,反求嘉奖大哥,不少中立的人见父皇神色稍霁,也暗自松了口气。二哥笑容可掬,也开口附议。谁知他转过头来又问:“算起来,妹妹也该及笄了吧?”
我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应道:“过了年便到十五。”
如此轮番对答,终算扯开了话题,见父皇虽眉头纠结,却摆了手。我忧心忡忡地往回走,忍不住往二哥一边看去,见他正和二爷党的几个礼官低声讨论,时而相视而笑,明明正常的很,我心里却不安。摊手一看,已是满掌汗潮,像刚抓了把碎冰,兹溜溜融在手心,弄得巴掌凉飕飕,又滑腻腻,抓不住一丝头绪。
转头,一眼瞥见母亲的位置空了,萧长谣立于一旁,定定望着我,神色担忧。让我想起旧院门前的梧桐,一夜秋雨醒来,只见长干挺拔,凄身独守,光了一树枝头。仿若是生出来便在这里等着,也不说话,只是悄悄地,无望的等着什么。
脑中闪过千般念头,才慢慢的踱了过去,先是问了母亲,他表示无碍,正于内堂休憩。我放下心,却还是暗道母亲身体每况愈下,见他愁眉不展,强笑道:“放心吧,他们害不死我。”
“我知道你能干,从来就是知道的,勇往直前,决不回头。”他顿了好久,才又重复了一遍“决不回头。”
我见他呆呆站定,没有落座的意思,便笑嘻
16、情思 。。。
嘻道:“我去看看母亲,有事帮我对付一下”一边拍他的肩“我知道这次是鲁莽了,不过幸好逃过一劫。”
他跟着走了几步,刚到殿柱后面,忽然拉停我,硬要说:“你不知道。”我觉得奇怪,可也不愿与他大庭广众的较劲,连连点头道:“好,我不懂,那你和我一同过去,边走边慢说教吧。”
蹑手蹑脚出了前厅,两人却一路无言。这二爷府我不熟,走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迷了路。想他也不曾来过,没问他,便沿来路返回,找人带路。他却突然不走了,牢牢拉住我:“你怎么不问我路?”
我哼了声:“这我当妹妹的都没找到路,你还能比我清楚?”
他神色忧伤,嘴角嚅动:“看!你不晓得的,多少年了,你还是不晓得。”
“你今天怎么了?尽在这胡搅蛮缠。我说我懂便是真懂了。”我三番四次拉他不动,心中不爽,便马上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说:“反正你爱走不走吧!”
怎知他反手一拉,从后面将我抱住,一双铁掌牢牢地将我扣在怀中“你不晓得。这三年来,你时时刻刻都想着往上爬,何曾停下来过。你知道吗?只要一次,三年来,只要一次你想起要回头看看,我就会看见我,静静的候在一侧,等你,等你想起我。我不能求你放弃争斗,可至少能帮着出谋划策,不必让你一人孤身犯险。”
他看我毫无反应,又紧了紧手臂,躬身靠近我的发,声音低弱而卑微:“就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心跳,擂得极响,隔着熊纹朱色补子,飞快的击着耳膜。
我蓦地一惊,双颊臊红。那心跳声,像木棒敲磨盘,半分沉重带半分痴迷,一如他的嗓音那般动听。我抬起手,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往上,直摸到了从发髻掉下的一束碎发。古人以云髻峨峨,柔情绰态为美。可怜我心肠狠恶,纵蓄了委地青丝,也早早缠在一个死人身上,注定不能为你结发。不觉暗叹一声。明知昔人已没,但恨我心依旧。
“何必呢?你何必要搅到这团糨糊里头,弄脏了自己?我的事,你也知道,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他答不上来,顿了顿:“我在边疆杀人无数,我跟你一样脏!”
“又怎么会一样呢,你脏的是手,心还是干净的。我即使血不粘身,却已污了心。这样的人,你不是向来不齿的吗?”
他被我说急了,连忙冲到面前:“你不一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原来不真是无嗔无喜,无欲无求。光溜溜一双瞳仁,若静水流深,映出我惊愕的脸。
平素沉稳的双眸里,现在只有我,完完全全只是我。我心中感动,几乎要骗他一声“好”了。数次张口,终是不忍,既前
16、情思 。。。
途未卜,何必累及他人?更何况是救我出生天的恩人。我一咬牙,扭头大笑:“不同的怕是这祚庆公主的名号罢。秦林让女儿当了皇妃还不解瘾,今天又叫妻妹的儿子当驸马来了?既投靠了二爷党,又假惺惺来巴结我,世间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
他跪在了爱情的面前,却被我踩得遍体鳞伤。抱我的手愈来愈紧,似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
我甩开他的大掌,不怕死再加一脚:“我看你喜欢的不是秦国昭,而是权倾朝野的祚庆公主吧?”
他垂头,无言站了好久。闷风沿着衣缝吹入,凉得汗湿的肌肤寒意顿起,瑟瑟发起抖来。我紧了紧身子,恶声到:“你自己在这里想个够吧,本公主没功夫陪你发疯。”抬脚要走,却见他抽出匕首,发狠地划破掌心,割了一地鲜血。
“我萧长谣以血盟誓,对你所言,从来句句肺腑,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你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强求你答应我什么,只求你记得,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
我死命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毫不犹豫要逃开。他欲栏,那殷红的血染了我一手臂,一句低吟滑过耳边,“记得回头”,如风,亦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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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和亲(补全) 。。。
夏意溶,暖香浓。夜色已深,宫娥尽退的寝殿内,只留抱香、向秋随伺。铜屏前一双烛火,在凄清的卧室里头,熏了一股异样的温闷,像流河沉沙,重重的,缓积于胸口,不得抒发。
向秋清点完行装,默默端来香茶,吹得半凉,才奉至跟前,轻声安慰道:“娘娘身体本就不好,不是公主的错,您别怪自己了。”
我张了张嘴,想起老乌龟当年收我为徒,曾说漏嘴那半句“女命破宫”,我透过镜子看她,凄然一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讲。
二哥府中路杂,我心神不宁的转了半天,才寻到了偏殿。待跑进外间,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敛容正色的宫女们,无不满脸惊惶的盯着我看,仿佛眼前来了什么恶鬼邪妖。我心下不悦,低头一看,才恍觉自己那雪白底衣,叫萧长谣的血染了满袖腥红,看着非常恐怖。我本不想计较,可看见她们那花容月貌,却配了一脸菜色,实在可笑,紧绷的神经一松,便起了玩心,使劲拉长了血衣,曲起血指,递到她们跟前说:“瞧见了么,我被你们二皇子害得废了手指,你们不如砍了自己的还我吧?”
不少人听了,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连呼饶命,更有几个胆小的立马晕了过去。我正看得哈哈大笑,忽闻背后一声惨叫,只见母亲从里间迎了出来,以为我在殿上被父亲上了大刑,接连一阵猛咳。
我心中一阵惊恸,急急忙忙扯去衣衫,正解释着自己没有受伤,却已见娘的嘴角隐隐挂了血丝。那血,这么浅,依稀贴在唇边,不仔细看,仿佛就是晕开了的胭脂。看在我眼中,却触目惊心,丝丝都是深沉的悔痛。还没来得及擦去,便见她“哇”一声,接着喷出一口浓血。
奶娘用手去盛,却接不住一半,那刺目的鲜红在空中泼染开来,密密麻麻落在我脸上,发间,心里面,像坊间个故事里缚妖的黑狗血,将我震得呆立当场,只懂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拥着她躺回里间。
幸亏抱香冷静,立马冲出门外,远远看见一个小厮经过,三言两语便说清了状况,打发他托萧长谣秘密请了大夫过来。
我脑里一片空白,跪在软塌旁边,只顾帮娘拭着盗汗,对身旁一切浑然未觉,待见萧长谣和近卫半押了个大夫进门,才晃过神来。
她虽昏倒过去,但眉间深蹙,显是疼痛万分。额角数根打湿的长发,弯弯曲曲的粘在颊旁,宛如废池深底的绿藻,浓浓的散发着死亡的腥臭。那大夫围着她诊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我心急火燎,怒喝一声“庸医!”,一咬牙对向秋道:“去把平常给娘看病的张太医传过来。”
萧长谣一听,立马拦道:“咯血症可大可小,若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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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人得知,难免要兴风作浪。”我猛然回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是我娘亲!”说着便要甩开他的手,谁知他死死拉着,那草草包扎的手,已渗出血水来。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却不肯松口,只觉得心急火燎,双眼发酸,那炙人的泪在眼眶中转悠,几乎要翻涌出去。手下愈加用力,再来已是一片潮腻。
我狠狠瞪着眼,仿若下一刻,便要拼个鱼死网破,却突然想起二哥宣我下山,说过那句“吃软不吃硬”,我忽然放软了声,幽幽地叹了句:“连你也要阻我,我总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qisuu。】
自己半假半真地说了出来,才觉得话里辛酸,忍了许久的冤屈泪,就这么啪啦啪啦往下掉。
被我这么一哭,他一牛车的话,都吓回到肚中,目瞪口呆的举着正滴血的手,不知该继续劝诫,还是该转口安慰。
趁着他被抱香扯到一头包扎止血,我早已打发人去传御医,一边暗自苦笑,从小到大,我从二哥身上学来的都是这么些不光不彩的招数。
母亲这是急病,本就容不得拖延,经这来回一折腾,待请得张太医,也已误了治病的良机。因为灌不进药,只好施针、烧艾,弄了一夜,直到天明才见母亲转醒。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太医却接着道母亲吐血乃当年难产落下了痼疾,致离经之血蓄积体内,恰因急火攻心,肝郁犯肺,血溢气道,极难调理,即使这次得幸救回,也难保下会安好。
我这头纷纷扰扰,别的宫中却传出母亲身染痨疾的传言。恰遇吐蕃使节将至,经张氏一番搬弄,父皇便下了一道旨,要打发娘至别院疗养。我没敢让娘知道,只作是按原来计划到京外游玩,立刻让人收拾细软,明早便起行。
我梳着头,边告诉自己莫要生气,心中思绪却如这打结的头发,越用力,便纠得越死,我死命一挣,应声拉断了一撮青丝,揪得头皮霍霍生痛,像巨石落湖心,衍出阵阵余波,遗痛难消。
我满脑心事,无处可诉,手捂伤处,越发觉得气馁,索性上榻休息,起身却不见抱香跟上。她低头绞着衣角,踟蹰却步,经向秋手肘一碰,才会得过意来,好半会方上到身旁伺候,边帮我脱衣,零星说了点杂事,我心中烦闷,吩咐她自行决断,便要放下帐钩。
她忽然上前几步,跪在床踏之上拦住了我的动作。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她手里的一朵烛火亮着,将她的眼睛映照得明晃晃,仿如有火星掉入了瞳中,在眼底烧着燎原的异彩。
她微笑地吐着话,流畅似乎练习过了无数次,快得我回过头来,才想起她说过什么,所以又呆呆的问了句:“你说萧长谣什么?”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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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重复了一次:“公主明儿一早起行,怕来不及知会萧将军,不如趁夜色未浓,亲自告知,也可顺便探望他的伤势。”
听着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她那盼望的眼神,变得幽怨缠绵。我恍然,抱香竟是爱着萧长谣的。
细细回想山上的一点一滴,她总是不经意间,在我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我怎么都没有发现?
本该为她高兴的,可眼前的困境,已经将我压得体无完肤,再无力去管旁人的事情了。我摸出了腰牌,往她手里一塞:“唔,那你去看看他,我们也难料什么时候方能回京,你多聊一会,赶着下钥前回来便行。”
本以为会欢天喜地的人,却拉着我的衣袖,用那泫然欲哭的脸,苦苦相求,“奴婢请公主移驾。”
“我当日既下了狠心要断了他的想念,今天就断不会再跟他纠缠不清。”看着她忽然黯淡下来的眼睛,我虽然不忍,却还是决定摆明态度。“我对萧长谣冷淡,不是正好给了你表现的机会吗?我到底有哪里好,让你想方设法都要将我和萧长谣送作堆?”
“奴婢求的是他高兴,不是自己高兴,我去了他看不懂,见了你,他才知道奴婢心里想着他。”
她待要再开口,我的头又开始痛了,便拜了拜手,说了句场面话:“行了,我意已决。本公主身份高贵,一身盛宠,纾尊降贵向区区一介五品武官辞行,也不成体统。你就当代传旨意,早去早回罢。”
不料她依然跪着,大有我不答应不起来之势。
透过昏黄的纱帐望着她,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忍不住道:“我老实告诉你,师公以术数见长,却从不肯教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命不好,他不欲我知晓,索性从来不对我提,在我面前也从来是一幅神棍的模样。要不是当年说漏了嘴,露了一句女命破宫,让我留了心,我也不会晓得。所谓女命破宫,则富贵不久,寿短早夭,克母刑夫。这些我以前都是不信的,可你现在看看卧床的娘娘,你说我何必再造孽?以后我要是真要嫁人,那人必是我的大仇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