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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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家家主?那个只要娶妻就活不过一年,连纳妾都活不过两载的男人?就算他们家土地再多,钱财再广,就冲着这股子邪门劲儿,十里八乡早就没有人敢把闺女往他家送了。
谁敢去他家凑这个热闹?都说海瑾天命硬,只要跟了他的女子,都无法活命。他年已二十六,单身也已经两年,可海家不能无后,只能再次想方设法去给海瑾天寻一个娘子。
我冷笑:“这么好的人家,我看我是高攀不上了。既然大嫂这么满意,我看还是你自己嫁去好了。”
大哥大嫂都火了,开始老生常谈的重复几年来如一日的累赘之说。
我心里像数九寒天里的冰窟一般,冻得麻木了,也没了知觉。等他们骂够了,连爹娘都一起出来跟着骂的时候,我说话了:“什么时候嫁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准备收拾东西了。”
一家人全都愣住了,咒骂声断了一半,等他们转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进到屋里,关上门,将他们欢喜的声音隔在了外头。
让我去送死,居然可以换来他们这般欣喜。
哼。
我除了冷笑,居然一丁点悲伤都不觉得。
三年的孝期一满,他们就收了一百两聘礼钱,敲锣打鼓的要送我上花轿。
我在屋子里盛装打扮,就算是去送死,也要死的光鲜一点,不是么?
我对着镜子一直地笑,笑得止不住。站在我身后的娘似乎是被我吓坏了,她目光闪烁着,小声说:“月婵啊,其实,你嫁过去,也未必会……会没了的……你看,你也克死了许楠,娘瞧你的命可能……比那个男的硬,你说对不对?”
我一边笑,一边很认真地说:“对!娘你说的对!你们都放心好了,就算我被他克死了,我做了怨鬼,也不会回来找你们的!你们是我的亲人嘛!哈哈哈哈!”
娘、大嫂、二嫂全都煞白了脸,屋子里只听见我一个人的笑声。我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笑声很好听,如果不是被催着上花轿,我一定会再多笑上一会儿,笑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我不是个人,我只是一个可以换钱的物件。十六年前换了他们一年的口粮,十六后,居然换了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们吃上五六年。
从我落下地,他们养了我六年。我现在,全都还给他们了!全都还了!
花轿摇晃颠簸着往前走,一路的锣鼓声、唢呐声震的我耳朵隐隐作痛。可我一直在笑,不管怎样都止不住,一直地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落下,喜娘扶着我的手把我牵出了轿子,引着我跨火盆、跨马鞍,然后走到喧嚣的大堂之上,跪下,行三拜之礼。
我能看见眼前有一对穿着红色皂靴的脚,很大,比我见过的男子的脚都要大上一些。
我猜想,他大概是个很高大的男子。
一根红绫,我被他牵着,缓缓地朝洞房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红绫那头,传来的情绪并不愉快。
坐上大红喜床,喜娘请他掀开盖头。我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好半天都没有动弹,直到喜娘又催促了一次,我才听见脚步声,那双大脚缓缓的挪动着,停在我面前。
“呼”的一下,一道红色的影子掠过,盖头被很快地掀开。我毫无准备的,对上了一双深邃明亮、像深潭般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却透着满满无奈的眼睛。
我的心里,毫无预兆的,“扑咚”,“扑咚”跳了起来,一下,又接着一下。
我屏住了呼吸,看向这个方才跟我交拜过天地,已经是我相公的男子。
像我猜想的那般,他生的很高大,修长的身姿,宽阔的肩膀,肤色微黑,面貌俊朗,英气勃勃。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好像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到阵阵迫人的力量,从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缓缓的散出,让人抵挡不住。
我忍不住会想,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何会注定命里无妻呢?
不知是同情他还是同情我自己,我的心竟然缓缓的揪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2
2、可怜之人 。。。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那双让我觉得紧张、不断心跳加速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竟现出一抹可惜和不忍的情绪。
我安静地坐在床沿,由着喜娘安排我们喝交杯酒。海瑾天的面上同样平静,方才的可惜和不忍早已不见,像从未出现过那般。
海瑾天从垫着大红喜布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酒,手指修长,骨节并不突出,除了肤色较深以外,算得上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伸出自己的手,我的手因为长期在家里做各种活计,掌心里满是茧子,不硬不厚,却实实在在的存在。
再加上长期烧火做饭,柴火时常将我的手扎出很多细小的伤口,就算今日喜娘将我的手用乳脂涂过,还是觉得粗糙。
可是在满屋子围观的人的注视下,容不得我有更多的犹豫,我只能伸出右手,小心地从托盘上端走另一杯酒。
海瑾天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在我身边的床沿坐下,侧身跟面朝着我,把一只长臂伸了过来。我也伸出一只手去,他的长臂绕过我的胳膊,将手中的酒凑向唇边。
我的胳膊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胳膊上传来的热度,不觉心里一慌,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赶紧也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送到嘴边,然后喝下杯里的酒。酒水并不辛辣,是甜甜的米酒,不外乎也是为了讨个吉祥的意思。
喝完交杯酒,喜娘又端来一盘饺子,我听话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果然是半生不熟的,然后很无趣却又不得不说出一句:“生的。”
满屋子里都是笑,大姑婆小媳妇的脸上都是客套的却充满喜庆的笑。喜娘笑得最为开心,连声音都像是抹了蜜糖似的,让人觉得发腻:“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我应景地跟着一起笑,不然,在满屋子的陌生而喜庆的笑容中,我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早生贵子?一年都不见得活的过去,还指望生个孩子?更何况,我在许家,那么久都不曾有过动静。
我把目光移到一边,不经意地,又撞上了海瑾天的眼睛。满屋子的笑声对他似乎没有一丝影响,他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寻觅不到半点喜悦的情绪。
他不高兴?亦或是觉得又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女子,所以心怀内疚?
我来不及继续揣测他的想法,没一会儿,他就被请出去宴客,屋子里的大姑婆小媳妇们也都散了去,到女客的席位上去吃上几杯水酒。
喜娘跟一个海家的帮手仆妇留在房里陪着我,顺便拿了些吃食给我填填肚子。
我心口像是堆满了大石块一般,嘴里也嚼不出酸甜苦辣,只吃了两口饽饽就停了下来。喜娘笑着说:“新娘子是不是怕羞?现在不多吃几口,待会儿姑爷回来,可就没得机会才吃了。”
我笑,只说:“倒不觉得怎么饿。”
喜娘也不勉强,说:“你也不是头一回了,很多事应该不用我跟你说了,过会子我帮你散了头,你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姑爷回来吧。”
我点点头,她就拉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是一个宽大、笨重的梳妆台,应该是上好的木头打成,抽屉上、拐角处都有雕刻精美的花饰,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
本来梳妆台该是出嫁的闺女家里准备的陪嫁,只是我家里无钱,头一回是做童养媳,还用不上这些,这一次又是海家用银子将我换了来,就更不会准备这些东西了。
梳妆台很干净,擦的几乎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连上面摆着的大小妆格,都拾掇的很清爽,看得出上一个用这台子的人,还是很爱惜的。
我开始猜想这是海瑾天哪一个娘子留下的东西,喜娘动手帮我拿下了凤冠,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海少爷呢,喜欢女子穿艳丽的衣裳,也喜欢女子笑,你要是想讨他欢喜,多笑笑就行了。”
喜娘显然是了解我现在的处境,她倒也是一番好意,知道我家穷,进这海家,怕是要被欺负的。讨好了海瑾天,至少日子可以过的好一些。
“总之呀,什么人什么命,我瞧你似乎是太过冷清了,这样不好,叫人觉得福薄。老太太跟夫人呢,都喜欢丰腴些的女子,你虽然瘦了些,不过多笑笑,倒也是讨喜的。能过好一天,好过过不好一天嘛。”
喜娘话里有话,似乎是在告诉我,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讨人喜欢的,可我早晚是会死掉的命,在众人看来,我不过是个可怜之人,所以连她也心存怜悯了,于是出言提醒我几句。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照她说的样子,笑着谢过了她,她见我领情,倒是连连夸我有眼力劲儿。
很快就把梳得结结实实的发髻全都散了下来,满头的朱钗首饰也都被喜娘小心的放进了妆格里。
虽说我不怎么识货,却也知道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也看出这都是别人用过的。
我不是不忌讳这些事,只是都嫁进这种克妻的家里,还被喜娘示意听天由命,我再在乎这些忌讳,倒是叫人好笑了。
喜娘用梳子帮我把头发细细梳顺,还说:“倒是生了一头好头发,这般乌黑发亮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只能笑。铜镜里映出我的脸,涂脂抹粉的脸上笑容虽然是僵硬的,但是真的有几分像喜娘说的那样,讨喜的很。
她帮我绾了个松松散散的后髻,把我的霞帔脱下来挂在架子上,打水给我洗了脸,把我面上的妆都洗的干净了,再打水给我洗了脚,让我坐回床沿,就带着那个帮手的仆妇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我一个人,我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伸手揉揉已经觉得酸痛的脖子。
这间屋子很大,面向南边,充足的太阳光从窗棱子里照进来,把周遭价值不菲的家具都照的很清楚,每一个花纹都看得见。
我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看着屋内的光线从充足到昏暗,我站起来走到桌边将所有的红烛点燃,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唉,这海瑾天究竟会如何克人呢?是患病而死?还是意外身亡?
外间只知道他的二妻二妾都没有活太长时间,可到底是怎么去世的,没有人知道。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响,我骇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原来是门被人打开了。
“扑通”,我的心又跳了起来。我紧张的望向外头的一间屋,是他进来了吧。
果然是他,一身大红的长袍,脚步稳健,微黑的面上略见红润,想必是喝了不少酒。
他见我抬头望他,也看了我一眼,接着走到圆桌前坐下,倒了一杯冷茶喝下。我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存在,让我心里继续扑扑直跳。
“你为何会愿意嫁进来?”海瑾天忽然开口,又让我一惊。
他面色略见阴霾,似乎很不高兴。
我有些不快,这算什么,难道是我自己巴巴地想要来送死的?
“你以为我想这样?父母兄长收了你家的银子,上不上这个花轿,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
似乎是听出了我语气里含着的怨愤,停了一会儿,海瑾天沉声道:“你从小就嫁人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子,该是留恋先夫才对。”
我笑了:“你觉得我薄情寡义也好,觉得我想攀龙附凤也好,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又是一片沉默,他又喝了一口冷茶,忽然问道:“有没有热茶?”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道:“有热水,我来泡茶。”
头先喜娘已经告诉我,外屋的墙格子里有炭火炉,煨着一壶热水。我起身走到外屋,能感到身后他在看着我。
我用手巾将铜壶从炭火炉上拎起,拿了旁边放着的干净茶壶,放进一小把茶叶,冲进滚烫的热水,然后端着茶壶走进里屋,放在圆桌上。
我倒了一杯热茶给他,雾气袅袅,他用手捏着茶杯,说:“你不想喝?”
我笑了笑,说:“我不渴。”
他自己喝完一杯,说:“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我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是他的娘子了,自然是要服侍他洗脚脱衣的。好在这些事情在许家的时候也常做,我就走到外屋的洗脸架子上拿了洗脸的铜盆,在里面干净的冷水里加上一些热水,把棉布面巾放进去,端进去给他洗脸。
他早已经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结实黝黑的胳膊。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仔,不用赤膊下地干活,自然是天生的黑皮肤了。
他自己绞了面巾,洗脸的时候,我已经去端了洗脚水进来,放在他脚边。他看了我一眼,情绪不明,把面巾扔回了盆里,坐在凳子上弯腰脱了红色皂靴和白色的棉布袜子,把一双很大却又很瘦削的脚放进热水里。
我把他脱下的袜子和皂靴都放到床边,拿了床踏板上放着的一双很大的黑色厚底布鞋来,放在一边,等他洗了脚好穿。
等我泼掉盆里的水,把两个铜盆都放回原位,再回到里间,却见他已经躺到了床上,睁着眼睛看向通红的帐子顶。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走到最远的长桌边,正要吹熄蜡烛,床上却传来他的声音:“我们家夜里睡觉,不熄灯。”
我点点头,小步小步挪到床边,才发现我的手有些颤抖。我脱下一层红色外衫,红色旋裙,红色绣花鞋,白色袜子,要脱中衣的时候,我的手停住了。
要跟海瑾天同床共枕了。他跟许楠不同,许楠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人,哪怕圆房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和紧张的。
可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海瑾天,他让我紧张的有些喘不上气。不过回过头想想,这世上那么多的男女成亲,几乎都是成亲当日才见到面。别人可以,我也可以的。
我咬咬牙,脱下了中衣,坐到床沿,一鼓作气的躺上了床,心口兀自扑扑乱跳。
“你知道嫁进我家的女子,都活不了太长吧。”海瑾天又是冷不丁地开口。
“我知道。”
“其实我本不想再娶妻纳妾的,可无奈父母有命,我不能做海家第一个绝后之人。我看你眉清目秀,目光澄澈,可是眉间微皱,似是吃过不少苦的人,总之,能有一天,我便会对你好一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虽是个粗人,可只要你说了,我便会照做。”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觉得我必死无疑了。我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喷涌而出,心里的酸楚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