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宫闱总重重-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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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最近总见夫君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想,是不是为了柳家的事烦心。”萧璃低首含笑谦恭地缓缓道。
萧璃所指,乃是几日之前出的一宗大案!柳仲儒上台以后,大肆在朝野安插亲信,除了兵部在白澈的手里,他安插不进人去,其他五部要职皆有他的人在。其嫡长孙柳愈更是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子,管着天下钱粮。可就是这么要紧的差事,被人一封密奏参到萧彻龙案前,指控其三年之中,三大罪状:其一,将救济甘陕灾民的三十万石大米中的十万石偷换了下等的糙米;其二,克扣了西北一年军饷;其三,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将其手下一十二个五品以上管事位置,尽数以高价‘卖’给外省换任的官员。
萧彻其实一早便拿到了这份匿名密奏,只是留中不发,暗地派人秘密查证。等到证据都搜集地差不多了,才忽然相柳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他是下了狠心要拔掉这颗毒瘤了。
沁雅一听,便知她言下之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朝中之事,全仰赖兄长一人操心着,确实辛苦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说到‘兄长’这个称呼,沁雅总还是有点似有若无地僵硬。
“我是个妇道人家,国家大事都不懂,也帮不到他什么,每每见他通宵达旦地,心里……”萧璃倒是动了真感情,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了,但鸾驾前失态是很无礼的,所以又马上换了笑颜,幽幽地道:“只可惜他不能进宫来,不然,跟娘娘也有个商量。”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再者说,以兄长之睿智,什么槛儿迈不过去,你也别太过担心了。”
“娘娘说的是!”萧璃当面碰了钉子,心里堵得慌,别家的娘娘,都死乞白赖地吹枕边风,就她总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端着,自己还真与她合不来!本以为今天进来一趟,她多少会说点皇上的态度让自己带回去给白澈,没想到,竟来一句‘后宫不干政’,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沁雅不是不知道萧璃心中不喜欢自己,但是很多话又不能直接跟她讲明了,因此误会就这么积下来了。她为此也是甚为苦恼的。
沁雅心底无奈一叹,从‘红木牡丹宝瓶如意座’上站起来,走到萧璃面前。萧璃忙也站起来垂手低头。
“这宫里头,很多话啊,就是想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沁雅轻轻握住她的手,娓娓道来:“皇上的心里头,明白着呢!柳家的事,自有圣断!所以,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无为便是有为!”
萧璃的手被她握着,纤润微凉的十指,一点装饰也没有,便如一方上好的和田籽玉,美得一丝瑕疵也无。无为便是有为,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昨天,他也是这么说的吧!
去年,府里的管家年迈去世了,白澈怕新找的人不妥当,便把姑苏府里的老管家调了来。随同还有几名老仆,都是在文家大半辈子的老人,白澈对他们都十分信赖。
那夜,白澈又是抱了一大堆的公文关在书房里,大半夜了还不肯休息。她劝不下来,便亲自去厨房,想给他弄点宵夜。远远地见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心里一喜,老厨娘还未歇下,她是姑苏上来的,白澈最喜欢吃她煮的东西了!刚走近了想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了老夫妻俩说话的声音。
“我说老头子,你呀,赶紧的找个媒人去提亲,这么好的媳妇可别被人家抢先了!”老厨娘抱怨的声音伴着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传来。
“侬急个什么!儿子都还没回来呢,等他从山西回来了,再说也不迟啊!”
“我怎么能不急!张嫂昨儿个跟我讲啊,她已经看见有媒婆进那姑娘家的门了!你要是再不快点,可就让别人家娶走了,要是真那样,看儿子回来不跟你急!”
“知道了知道了!婆娘就是事多!”
“你个死老头子!明天我跟忠伯请了假,上月老庙去上香,你可跟我一道去啊!”
“这又不是初一十五的,烧什么香啊!”
“求菩萨保佑,也好安个心!这姻缘的事啊,可马虎不得,可别像当年公子跟小姐,活生生地给拆散了!”
“你快给我闭嘴!”老翁怒喝一声:“你不要命了!现在还敢说这话!小姐现在是谁?!是娘娘!是皇上他媳妇儿!这要是叫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不是不小心就给顺出来了么!”老厨娘也后怕了,因为文鸿绪当年曾下过死命,不准再提这段往事。
“你个老婆子,以后可记住不准再说了!睡了!睡了!”
那晚萧璃没有再折回书房去,她几乎是用跑的,似乎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她,她拼命地跑着,灯影萧萧,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回到卧房后‘砰’的一声把门死死闩住!她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脑子里不断萦绕着刚刚老厨娘夫妇的对话。
她的脑子一片纷繁错乱,想着她自嫁给白澈后的点点滴滴,她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
“怎么了?”沁雅见萧璃一直怔怔地盯着自己,不禁用手摸了摸脸,奇怪地问道。
“我是在想娘娘的话,本来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谢娘娘!”萧璃郑重地蹲了一个万福,便要告退。
“也好,时辰也不早了,以后要是有空啊,常带烟儿来走走。”沁雅点头微笑道。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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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儿,娘问你,你为什么喜欢皇后姑姑?”回程的马车上,原本慵懒地倚在软垫上发呆萧璃,忽然直起身子问道。
“嗯?”染烟正专注地玩着沁雅赏赐给她的一堆精巧的小玩意儿,抬起小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迷迷糊糊地道:“喜欢就是喜欢啊,还要有为什么吗?”
“当然!你喜欢一个人,当然要有理由啊!”萧璃道,看着女儿依旧茫然的眼神,心想她可能听不大懂,便换了一种方式问道:“譬如说,你喜欢玫瑰酥,那你为什么喜欢呢?”
“好吃啊!”这下染烟明白了,乐陶陶地爽快答道。
“就是这样,你喜欢玫瑰酥,是因为它好吃,那你喜欢皇后,是因为什么呢?”
“姑姑跟玫瑰酥?这能一样吗?”染烟越听越迷茫,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母亲:“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算了算了,你接着玩吧!”萧璃挫败地靠回软垫上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或许真的难倒她了。
“喜欢就是喜欢了啊,姑姑好美,说话好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啊,让人看着好舒服好舒服,嗯,比摸着喵喵身上软软的毛毛还要舒服!”染烟手里摆弄着一个玉制的九连环,把下坠的流苏一个个打结,然后又一个个解开了,自顾自地说起来:“她对烟儿好好,对逸儿也好好,对娘也很好啊!”染烟笑着抬起头看向母亲。
“是吗?对娘也很好吗?”萧璃鼻间微不可闻地一嗤,目光凝在软垫精致的‘十里荷风’苏绣上,又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没有无意间听到老厨娘夫妇的谈话,或许,她也会与女儿一样,胸腹间满溢的幸福。
她眼中的白澈,气宇高华,儒雅风流,玉树临风,宛若温玉。虽总沉默寡言,却掩不住华彩四溢,更有令世人倾倒的风采。
曾几何时,在她眼中心上,爱情是多么纯粹热烈。如果,她有权利选择的话,她宁愿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而不是地位显赫的权臣。
就如千年前的那个女子一样,为了他,她宁愿舍父舍亲,为了他,她甘愿粗衣淡饭,为了他,她甘愿抛头露面,当垆卖酒,为了他,她甚至可以牺牲生命。再苦再难,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她终是无权选择!从常人眼里看来,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完美地几乎无可挑剔,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不幸福,自从她偶然间发现他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那轴画开始,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窃贼,一直占据着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
那一树即将凋零的梨花下,立着她,一袭白衣,几缕青丝散在鬓边,简单的寥寥几笔,只勾出一个简单的背影。但是,虽只有个背影,却已足够让人知道她是谁!转头回眸的似转非转那个瞬间,就只要一瞬,也不知作画人用的何种手法,整幅画竟似天生地凝着股水汽,恍欲生烟。
一瞬间便是永恒了,不是吗?就是这回眸的一瞬间,他便甘愿把自己生生世世都陷落在了刹那芳华里。
萧璃伸手轻轻挑起车厢小格窗的帘幔,崇正门正缓缓地在视线里远去,九重宫阙,是那人的归宿,即使,她曾那么绝美高雅,恍若惊落凡间的娉婷仙子!
为了一份完美的爱情,那个女子毅然的选择了离开。她的爱,不容谁来怜悯;她的情,不容谁来分享。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彻底的爱情,她要的是一个永不变心的爱人。如果失去了爱人,她宁愿孤单到死。她是如此刚烈的一个女子,为了爱情,决不妥协。可是,自己却不能!她不能哭不能叫,更不能一走了之,她明明已洞悉了一切,却还是要强颜欢笑,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还有比这更可悲的?
和泰十三年仲秋,轰动朝野的柳愈贪墨渎职案终于有了结果,经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司会审,最终由萧彻御笔朱批,下旨抄家!抄出的金银珠玉,田产屋舍,折合起来,竟等于小半个国库的钱!
萧彻攥着手里户部上报的抄家折子,怒极攻心,猛地一拳击打在龙案上,震的御砚里才磨好的朱砂四溅,点点滴滴落在摊开的公文上,仿若斑斑血迹。
“柳仲儒是一等公,年奉不过区区八千两,其诸子孙所有的俸禄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其行可诛!”
经过三个多月的查抄审理,最终刑谳定罪:包括柳愈在内,共五人斩立决,柳氏门人,州府正位以上,共二十二人流徙,一是二人削职查办。柳仲儒,,本也该流放,但念其年事已高且半生功在社稷,便从轻发落,罢免丞相一职,永不录用。
自从柳家获罪以来,柳妃日日带着萧慕到宇清宫前跪求面圣。萧彻知道她不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来求情,所以皆避而不见。
没想到这回柳梦溪是下了狠心,不见萧彻誓不罢休,最后昏倒在地。萧彻没有办法,最后还是见了她。下了恩旨,不株连无辜,只是褫夺了爵位。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喜气祥和。一切都向往年一样,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青之蕊,甚至连菜色都没有怎么变,除了百官席间没了柳家的席位,除了柳妃身边少了媵嫱的簇拥奉承,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下雪了,柳妃一个人愣愣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一大片一大片。她抬头看向萧彻,正举杯在手,笑着与上前敬酒的臣子亲切地叙话;一旁的皇后,也是端庄地跟其夫人说话,看在眼里,多么地雍容华贵!她的对面,坐着如妃和俞妃,两个人正凑在一起,笑着什么,她们何时已走得这般亲近了?
丝竹之声渐渐远了,满殿的锦绣华章在眼前一点一点模糊,柳妃又把头偏向了窗外,雪越下越大了,父兄们的路,越来越难走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至今仍觉得,她这是在做梦,一个可怕的噩梦,等她醒来了,一切都会好,家门还在,父兄们也还在,往日的富贵荣耀,都还在……
晚宴之后,各人都自散去了,柳妃在寝宫的窗前,独自望着扯絮般的大雪出神,连儿子走近也没有觉察到。
“母妃,您怎么了?”萧崇已经十三岁了,颇明世事的年纪。尽管,萧彻曾说过,柳家的事对他和母亲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他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崇儿,母妃现在只有你了,你可一定要争气啊!”柳妃看着儿子的眼神,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见到了一根浮木,她除了紧紧抱住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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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泰十四年的春天,文思齐调职回京,给运势低糜的文氏家族注入了新的活力。
当初萧璃与沁雅便商议过他的婚事,如今人回来了,嫁娶之事便被提到了议程上来。
思齐自是不肯应允,萧璃劝不下来,只有请沁雅出面。
康宁殿
正是三四月里,芳菲正盛,恰如那年,也是这个时候,她自那一方烟森浩淼的菏泽之乡,进到这帝都来。那个时候,思齐才是个孩子。沁雅看着跪在下面的弟弟,幽幽地想着,微笑这让他起身。
他离京的时候来向她拜别,那时还是白净玉润的一张脸,眼神也是温和纯净的,不似现在,黝黑粗犷的脸,犀利霸气的眸子,倒是十足的带兵打仗的气势。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宁馨退了众人,亲自守在门外。她知道她们姐弟多年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讲。今次又是关于婚姻大事,宫里哪个不知道那段往事!瞧着那股架势,怕是不容易低头。
廊子上的风悠悠然过来,带着花草的馥郁清幽,吹拂在人的脸上,柔柔醉醉的。宁馨心里才计较着什么,便听里头沁雅的声音突兀地一高:“你以为你这就是情深意重了?!可笑!无稽!”
她知道她这是气极了。她向来不露喜怒,从来也不曾大声斥骂过谁,想来定是说尽了好话仍劝不下来,才忍不住发脾气了。
她依然坐着不动,听里面声音渐渐地又落了下去,刚想念一声阿弥驼佛,不料又是一声震怒传来:“汝若此,不配为文氏子孙!”
四周极静,沁雅的话一字一字悉数敲打在她心上。宁馨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到门边,透着门扇上龙门麒麟镂雕的间隙往里瞧,新糊的草绿色绫纱,本是极通透的,奈何屋里光线暗,她在日头下呆了半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干瞧着,眼前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真切。
待隔了好半晌,才看清了。见文思齐垂头伏地跪着,双肩微微颤动着,似是泣状,沁雅站在他身边,娓娓说着什么,声音极轻,听不齐整,但语带哽咽之色却是易辩。
宁馨本是怕这姐弟闹僵了,弄出个好歹来,在门边观望了这几分时候,但听欺压语气越来越平和,也放下了心,继续回去坐着。
两人谈了整整一下午,待几近传晚膳十分,文思齐才从里面出来,带了几分倦意的颓然,连宁馨迎上去福身为礼,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宁馨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