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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柔福帝姬-第70部分

小说: 柔福帝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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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婉仪的手忽然微动,似想自婴茀掌中抽出,双唇也轻颤,喉中发出模糊的、单音节的声音,依稀能辨出是“瑗”。

赵瑗忙靠近,问:“娘,我在这里。”

张婉仪轻抚他面庞,徐缓地,勉强睁目想看他,未及看清,两行清泪却已先流下。

“瑗,瑗……”现时她所有的精神仅可供她唤出爱子的名字,欲再说什么,已力不从心。

“张姐姐无须担心,婴茀会为你照顾瑗。”婴茀再次捉住她手,握着,俯身,以便让她听得更清楚,目光诚挚:“日后我必将瑗视同己出,让他与璩同处,决不偏心,虽有一食亦必均之。”

张婉仪似很激动,胸口起伏不定,浑身发颤,像是要喘气又喘不出来,最后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婴茀,吐出一字:“你……”随即一切静止,一缕魂魄未待这一语终结便消散于二月庚午渐深的暝色中。

赵构已散朝归来,立于门边不知看了多时,此刻才移步走近,以手轻阖上张婉仪未瞑的双目。

因张婉仪薨,赵构辍视朝二日,追赠张婉仪为贤妃,葬其于城外延寿院。同时让赵瑗认婴茀为母,在未出宫之前搬去与璩同住。婴茀对瑗关爱有加,俨然是慈母模样。

二月丁丑,赵构以保庆军节度使、建国公瑗为检校少保、进封普安郡王。

三月壬寅,普安郡王赵瑗出宫就外第。

金主许归徽宗帝后梓宫及皇太后。四月丁卯,皇太后韦氏偕梓宫自五国城出发,金遣完颜宗贤、刘祹、高居安护送皇太后归宋。

赵构得讯后立即封赏韦氏族人,自韦氏曾祖以下皆获追封,韦氏弟韦渊也被封为平乐郡王。

婴茀也更为忙碌,亲自打理慈宁宫增修、装饰等事宜。赵构偶尔入内视察,但见室内物事陈设都似曾相识,一桌一椅一帷幔,乃至院内园圃内种的花与昔日母亲在汴京宫中的颇为相似,不由诧异,问婴茀:“你往日不曾侍奉过母后,何以对她宫中物事如此熟悉?”

婴茀答道:“慈宁宫将为母后所居,臣妾岂敢怠慢。故寻了些服侍过母后的汴京旧宫人为臣妾讲述昔日母后宫中陈设。另,韦郡王家诰命夫人偶尔入宫来,臣妾也曾请教于她。”

赵构便笑笑,说:“甚好。这类事也须你这样的细心人来做。”

四月己巳,赵构封婉仪吴婴茀为贵妃。

因母后将归,赵构心情渐好,宫内也多了些喜乐气氛,但这样的情形并未延续多少天。这月辛巳,知盱眙县宋肇上书,称得泗州报讯,赵构发妻、皇后邢氏已于绍兴九年六月崩于金国。当时金人秘不发丧,直到韦太后将归,才请求金主许其偕邢氏梓宫同归。金主答允,故韦太后带回来的将是一帝二后的梓宫。

皇后邢氏。那淡出赵构生活十六年的女子,是他长久以来有意回避的记忆,她的身上,凝结着太多他害怕触及的苦难。而此刻他危坐于朝堂之上,听着官员的奏报,无可逃匿,惟有任她身影重又飘落于心间。

新婚燕尔,她眉色淡远,在他凝视下低首,那不堪一掬的娇羞。红罗裙下,她悄隐金莲,却不知道她纤小的玉足可牵动他心底隐秘的柔情。乱世相隔于天涯,她曾取下他赠她的金环,请使者转告他:“愿如此环,早得相见。”但此后一别经年,她终于,在他的绝望中,沉淀成一段枯萎的记忆。他们之间缺失的岁月锁住了她的年华,他也拒绝去想她的遭遇,他心中的她依然窈窕而美丽,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找不到适合表达的感情。

最后,他只遗一语,给窥探他表情的人:“本月己丑,为大行皇后发丧。”

回到寝宫,本着哀悼的心情,他自密锁的柜中取出盛有金环的匣子。岂料,打开,猝不及防地,一件他刻意忽略的东西又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一夜,但愿长醉不愿醒。他寻了一处临水的楼阁,黯然独坐,一杯杯地豪饮。

听说他醉了,婴茀来寻他。眼前的情景令她想起多年前,也曾上高楼,看见如他这般伏案而眠的,一个宿醉的男子。

她在他身边悄然坐下,以目光轻抚他那她一向只能以仰视姿态看的五官,听槛外春水潺潺,逝者如斯,她神思恍惚,但心中安宁,浮上心来的事暖如春风。模糊地想,待他醒来,他会否也对她温柔地笑,说:“婴茀,是你。”

他一声梦呓,似叹了叹气,身体也微动,却毕竟未醒。这样睡久了会伤身,婴茀便去扶他,欲将他搀回榻上睡。刚托起他一侧手臂,便感觉到他衣袖下有一硬质的东西。

她认得它,那曾见过的木匣。建炎三年扬州事变,他匆匆乘马逃出,分明已离开行宫,却又冒险半道折回,为的就是去取这原本未带走的桃木匣子。

她一直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何等重要之物,竟可让他罔顾生死地珍惜。

拿起它,在打开之前,她是真的有一丝犹豫,因为莫可名状的恐惧。

终于还是开启了它,她敌不过心底关于谜底的渴求。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居然,只是哑然失笑,把心痛的感觉化作云淡风轻的表情。

木匣中,有邢皇后的金环。金环的故事早已被当作帝后的悲情传说在后宫里流传,她不觉陌生,也不会为此惊异或妒忌。

此刻她凝视的,是其中另一件物品——银铃,她也曾见过,这当年系于柔福帝姬绣鞋上的银铃。

银铃系于小脚绣鞋后跟上,娇俏可爱,帝姬穿着,一走路就叮当作响。“这下小妮子再想偷跑就难了。”太上皇后看见满意地笑。

但有一天,银铃消失不见。她问:“帝姬,您鞋上的银铃怎会脱落了?”

柔福俏皮地眨眼,笑说:“是被一只狗哥哥叼走了。”

……

将木匣原样合上,依旧搁在赵构衣袖下,在做这个动作时,婴茀发现,他的眼角,竟然有一点晶莹的光。

又默然坐了许久才起身独自离去,临行前低声嘱咐一旁侍守的宫女:“一会儿唤醒官家,请他饮解酒汤后送他回宫歇息。无须告诉他我曾来过。”

这幽凉静美的春夜,因这木匣突兀的出现而变得尴尬与危险。大宋皇朝新晋的贵妃无意中窥见,她至高无上的夫君躲在一份冠冕堂皇的悲伤下,哀悼他无望而隐秘的爱情。

所以她不可让他知道,她曾来过,她曾看见。她将继续把一切隐藏,一如他隐藏他的木匣。

贵妃婴茀又理所当然地承担了在宫中为皇后举丧的相应事宜,大概这是项烦琐的工作,折磨得她身心皆疲,终于大病一场。

那日赵构来看她,坐于她床前,忽然以推心置腹的语气跟她说:“这些年你伴于朕左右,生死相随,相同劳苦,朕都看在眼里。朕因皇后未归,虚中宫以待十六年,也不得不委屈你一直居嫔御之列,与潘贤妃、韩秋夕等人同处,朕甚有愧。而今皇后已崩,待母后回銮,朕会请太后懿旨,选你为后。”

婴茀一惊,虽尚处病中仍坚持起身朝赵构再拜,含泪道:“母后远处北方,臣妾缺于定省,惟天日清美,侍圣上宴集时才念及母后之苦,不由肚里泪下。至于选后之事,臣妾惶恐,实不敢存此梦想。”

4。回銮

七月甲午,皇太后韦氏回銮,自东平登舟,由清河至楚州境上。赵构命太后弟平乐郡王韦渊及英宗皇帝女秦鲁国大长公主、哲宗皇帝女吴国长公主先行前往迎接太后。原本也命福国长公主一同出迎,但她称病推辞,赵构虽感不悦,却也未勉强,只嘱她好好在府中静心将养。

八月辛巳,赵构亲自出临安,用黄麾半仗二千四百八十三人奉迎皇太后于临平镇,宰执、两省、三衙管军皆从,贵妃吴婴茀也带着两位养子普安郡王瑗及崇国公璩随行。

母子相见,韦太后不待赵构行完全礼已自龙舆中出来,握起儿子手,泣道:“只道今生我母子再无重逢之日,而今竟得相会,恍如隔世,深恐犹在梦中。”

与赵构相对落泪片刻后,又以目示邢后灵柩,道:“可怜你那贤后已弃你我而逝。遗骨虽归,音容已杳,怎令人不心痛!”

赵构闻言越发感伤,走至邢后柩前,抚着棺木黯然饮泣。婴茀见状,默然转目看秦桧一眼,秦桧会意,上前劝赵构道:“生禄原由天定,非人可挽回。如今太后还朝,普天同庆,望陛下少节哀思,以慰慈躬。”

赵构这才拭泪,略整容色,再命婴茀带瑗、璩过来,跪下向太后请安。

韦太后听婴茀自称“贵妃吴氏”,知她是赵构嫔妃,见跪于自己面前的这俩哥儿模样都清秀俊伟,年纪又都是十几岁光景,便认定是赵构亲生皇子,心下喜悦,尚未等瑗与璩开口请安就笑对婴茀道:“这俩哥儿很俊秀,可都是你亲生的?”

婴茀微觉尴尬,但还是以实情相告:“臣妾无福,未能诞下官家皇子。瑗哥与璩哥是官家自宗室子中选出,命臣妾育于禁中的。”

韦太后原本在笑吟吟地等婴茀说出肯定的答案,未料竟听到这种解释,笑容有些滞涩,下意识地问:“那官家可有……”

一语未尽已知不妥,便咽了下去。婴茀自然心知太后欲问的是“官家可有亲生皇子”,但赵构在侧,不敢回答,也只是沉默。

韦太后见状了然,大失所望,笑意也褪去。婴茀立即轻声催促两位皇子:“还不快向太后娘娘请安。”

赵瑗未即刻开口,倒是赵璩先伶俐地叩了两次头,口中响亮地唤道:“璩恭迎妈妈回銮。妈妈千岁!妈妈万安!”

彼时南宋民间称呼祖母为“妈妈”,曾祖母为“大妈妈”。韦太后听璩唤得亲热,不由又展颜笑了笑,和言对璩道:“乖。”

言罢目光又徐徐移至瑗身上,瑗此时才叩首再拜,态度恭谨,但却只道:“太后娘娘万安。”

韦太后笑对赵构道:“这孩子倒稳重。”又侧首问婴茀:“这位哥儿叫什么?”

婴茀躬身答:“官家赐名为瑗……跟福国长公主的闺名是一个字。”

韦太后怔了怔:“福国长公主?”

婴茀微笑解释道:“就是柔福帝姬。帝姬建炎四年南归后,官家加恩进封为福国长公主。长公主今日本也要前来迎接太后的,无奈这几日病重,实不能下榻,故此请臣妾代为向母后道贺,说一待身体好转即入宫拜见母后。”

犹如骤然霜降,韦太后脸立时冷了。淡淡地以手示意众人平身,转身回龙舆坐下,说:“回去罢。”

赵构遂号令起驾回城,率百官引帝后梓宫而行。此时忽然看见,在三梓宫后,尚有一小棺材,其外无任何文饰或灵牌,看不出是谁的灵柩。

于是回问太后:“梓宫后的灵柩亦是宗亲的么?”

韦太后未答,依旧沉着脸道:“待回宫后再细说。”

回到临安宫中,赵构设宴庆祝太后回銮,并邀此次护送太后归国的金使完颜宗贤、刘祹、高居安赴宴。韦太后却说旅途劳顿,有些疲惫,想先小歇片刻,便未出席,于是赵构独对金使,略说了些致谢的话,刘祹、高居安与赵构时有对答,惟完颜宗贤异常沉默,一人自斟自酌地饮酒,除了初入席的客套话就再未发一言。赵构偶尔斜目瞟他,却也没主动与他说话。

待金使回使馆后,赵构再命于内殿中设家宴,这次韦太后才款款出来,婴茀忙起身相迎,扶太后坐好,先是侍立于一旁,待太后出言赐坐,自己才也坐下。

虽只是家宴,礼数却依足了帝后圣节模式,行酒九盏,并杂以歌舞杂剧,宫眷们依次上前向太后祝酒,一时觥筹交错,气氛和乐。行第七盏酒时,婴茀亲为韦太后奉上一道“炙金肠”,赵构从旁解释说:“贵妃听闻母后素喜食此菜,故特意向御厨学了,今日亲手做的。请母后尝尝,可还似昔日味道。”

韦太后略尝了尝,点头微笑:“好,好……”此时近看婴茀,忽然蹙眉,盯着她瞧了好一阵,才问:“怎的我瞧你如此面熟?我们以前在汴京见过么?”

婴茀浅笑低首回答:“臣妾昔日曾是汴京宫人,母后也许曾在宫中见过,只恨臣妾福薄,当时无缘服侍母后。”

韦太后自己倒逐渐想起了,停了停,再问:“是龙德宫么?”

她记得,自己是在龙德宫遇见面前的女子的。当时她的身份还只是太上皇的婉容,一个微不足道、不受宠爱的后宫嫔妃。为了请太上皇劝赵桓收回派赵构出使金营的成命,她伏在赵佶足下哭得涕泪俱下、花钿委地。她从来没有如此卑微、低下地求过人,而她最后得到的,只是一道满含厌恶意味的眼神……那时,这个吴婴茀应该在罢?自己离去时,就是她拾了她散落的花钿,追来奉还的。

这是段不快的记忆,那么不巧,目击自己彼时的窘态的人竟成了如今的儿媳。

她最后的话似问得漫不经心,但适才的笑意已自唇边消散。

但听婴茀应道:“母后恕罪,臣妾记性不好,不大记得了。臣妾以前服侍柔福帝姬,平日就在帝姬宫中做事,甚少出门,母后若见过臣妾,想来应是在宫中节庆宴集时。”

韦太后却又是一惊:“你服侍过柔福帝姬?”

婴茀颔首,轻声回答:“是,臣妾昔日服侍过帝姬……但未过多少时日便遇靖康之变。臣妾流离于乱世,幸得官家收留,故随侍至今。”

韦太后听后只“嗯”了一声,再不多言。婴茀与赵构对视一眼,二人均感觉到了在太后跟前一提柔福帝姬她便有不悦之色。赵构还道是柔福之前未随驾迎接太后,现又未入宫道贺,故此太后不免有气,此刻自己不便就此解释,便另寻了个话题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沉默,指着殿内宫烛问太后:“此烛可还能惬圣意么?”

此烛非比寻常,是以上等香料精心调制的香烛。当年徽宗宣和、政和年间,国中富庶,宫中用度极尽豪奢。赵佶因嫌宫内用的河阳花烛无香,便命人用龙涎香、沉脑屑灌蜡烛,夜里列两行,洋洋数百枝,焰明而香滃,妙绝天下。而赵构南渡之后,国力远不如前,宫中哪能再用此奢侈之物。直到太后将归,赵构决意极天下之养以奉太后,婴茀才建议道:“不如在太后洗尘宴上用宣政宫烛,太后闻香必感欣喜。”赵构遂命人照宣政故事赶制宫烛,但香料有限,最后所得不多,所以这晚也仅列了十数炬。原以为太后一闻香必会问及,岂料酒都饮这许多盏了,她仍恍若未闻,看都没多看宫烛一眼。

韦太后听了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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