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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柔福帝姬-第60部分

小说: 柔福帝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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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隽延续着那点笑意,略低了低声音,却足以使她听清楚:“夫人何必如此感伤。你身负天命,贵不可言,岂是其他亡国之女可以相比的。”

“身负天命?”玉箱沉吟着迎视他双目,再问:“此话怎讲?”

宗隽保持着闲坐的姿态,不曾转侧,而眼角余光已悄无痕迹地扫过周际。除了低垂双目默然立于玉箱身后的曲韵儿,此刻后苑中再无驻足停留的人,偶尔有人经过,也都行色匆匆,能听到他们说话的,惟枝头飞鸟而已。

于是了无顾虑,他说:“夫人不是有枚天赐玉印么?由此可知,夫人母仪天下是命中注定事。”

“玉印……”听宗隽提及此物,玉箱并不显意外,只微微摆首:“那只是枚嫔妃的印章,如今我已是郎主之妃,确应了当日拾印之兆,但母仪天下岂是我这南朝臣女能奢望的?八太子这般说,玉箱实在惶恐。”

那传说中的玉印存在与否尚不可知,宗隽一向是不信关于玉箱的诡异流言的,适才那一说,一半意在试探,而今见她神态如此坦然,倒越发好奇了,难道她真有这么一枚印章?

不动声色地,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夫人不必有所顾忌。既然玉印上刻的是‘金后之玺’,说明天意便是如此,郎主迟早会立夫人为后。”

玉箱双目微瞠,问:“我那印章上刻的是‘金妃之印’,八太子从哪里听说是‘金后之玺’?”

“从哪里听来的,我倒忘了,但听说的便是如此,一定不会错。”宗隽语气斩钉截铁,倒似那玉印是自己的一般:“夫人不妨取玉印出来一观,看宗隽有无说错。”

玉箱笑道:“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上面写的什么我还会记错么?”一壁说着一壁解下腰带上系着的一个绣花丝囊,果然从中取出一枚玉印,自己先看了看,再递给宗隽:“看,我没说错吧?”

宗隽接过,见那枚玉印是由和阗玉雕成,通体莹白温润,其上为螭虎钮,四侧刻云纹。螭虎头似虎,身形如狮,为螭与虎的复合体。螭为阴代表地,虎为阳代表天,螭虎神兽意指天地合,阴阳接,象征皇权与吉祥。自秦汉以来,惟帝后之玺才可用螭虎钮,普通嫔妃的玉印一般用凫钮,而玉箱这枚玉印用了螭虎钮,但印面阴刻的却是篆体“金妃之印”四字。

果然好雕工。宗隽心下暗赞。形状古朴似秦汉古物,足以乱真,难为她身在金国居然还能找到有这等手艺的南朝玉匠为她制这枚印章。在印面谦逊地刻“金妃之印”字样,却用了寻常金人不懂其含义的螭虎钮,假托“天赐玉印”的说法,将来争后位时又可成秉承天意的理由。这女子早有预谋,心机当真颇深。

抬目看看玉箱,见她正凝神观察自己的表情,便在心底那丝冷笑浮上唇际之前给它略加了点淡淡的温度,宗隽注视着那满怀戒备的女子,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十分诚恳:“是我没说错,果然是‘金后之玺’。”

玉箱便微笑,道:“奇了,别人看见的都是金妃之印,为何八太子偏偏会看成金后之玺?”

宗隽将玉印递还给她:“这玉印既是天赐,必与凡品不同,蕴有灵气,此中真意未必人人皆能看出。”

玉箱手指轻抚印面刻字,含笑看宗隽:“八太子确是有心人,只是玉箱命薄福浅,但求能与殊儿平安度日就好,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宗隽笑道:“夫人龙睛凤额,地角天颜,这等命相天下罕有,将来富贵不可限量,也不是夫人能推却的。”

玉箱奇道:“咦,八太子连看相也精通么?”

宗隽道:“不过略知一二。是夫人命相矜贵,让人一看便知。”

玉箱浅笑不语,须臾,忽叹了叹气:“纥石烈皇后真是好福气,有八太子这样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的儿子,可惜我那殊儿先天不足,甚为愚笨……日后八太子若有空,不妨对他多加教导,玉箱感激不尽。”

宗隽一颔首:“夫人客气了。我与殊儿是兄弟,相助是应该的,‘教导’二字不敢当。”

“如此,玉箱先谢过八太子了。”欠欠身,说完此话,玉箱缓缓理好膝上双袖,坐直,微微向后仰,依然带着她恬淡的笑意看宗隽。

宗隽正是等她这么说,此刻听见了,貌甚平静,与她相视,心照不宣地笑。

“夫人,该回去让小皇子服药了。”此时曲韵儿悄声提醒。

玉箱便起身,向宗隽告辞,走了几步,忽又回首,似瞬时想起了什么,对宗隽微笑道:“先帝之子各有所长:二太子四太子战功赫赫,八太子精通汉学,大太子除了治国有方外,还精于医术,可惜我几次三番请他给殊儿治病,他总谦辞推却,殊儿只得继续吃着太医开的不温不火的药,也不见变聪明一点……”

这下宗隽倒大为讶异了:“大哥精于医术?我怎么一向不知?”

玉箱亦睁大双目,像是吃了一惊:“八太子不知道?大太子常跟太医们来往,切磋医术,据说哪位将领领军途中受伤患病,都是由他先了解病情后再遣合适的太医前去为他们治疗的……”

宗幹?宗隽怔了怔,一抹疑云无法遏止地飘过心间:“那么,我二哥病时,也是大哥派太医去给他治病的?”

玉箱点点头说:“我听郎主说过,是这样……怎奈那次的太医发挥失常,连小小的寒疾都治不好……也许是二太子位高权重,太医面对如此贵人惟恐误诊,战战兢兢地治,反而弄巧成拙……”

“位高权重……”宗隽低声重复这词,不觉浅浅苦笑:“位高权重……”

玉箱淡瞥他一眼,微笑说:“二太子薨逝已久,八太子如今念及仍恻然,当真兄弟情深。”言罢轻款转身,带着曲韵儿徐徐离去。

11。药引(上)

若玉箱所言是真,宗幹刻意隐瞒他与太医们来往之事,并称为宗望治病的太医是宗磐请郎主派遣的便显得别有用心,殊为可疑。

宗幹为人稳重,身居高位却不飞扬跋扈,与宗隽一向相处亲睦,宗望死后又是他帮助料理后事,对宗望家人颇为照顾,因此宗隽从不曾怀疑过他跟二哥的死有关。如今听玉箱这么说才渐渐想起,宗幹身为国论勃极烈,是辅政大臣,而宗望当时掌管燕京枢密院,与宗翰一起控制大金军权,领军在外时常自作主张,未必总听朝廷号令,回朝议事时往往与文臣意见相左,完颜晟碍于他战功与权力,决策不得不倾向于他。在郎主面前尚且不存多少顾忌,想必宗望也不会将宗幹放在眼里,且不说政治上的分歧,就是平日私下相处,言辞举止间得罪了宗幹也未可知。而以宗幹的性情,即便对宗望怀恨在心也必不会流露,暗施毒手并嫁祸于宗磐倒是很有可能的事。

从皇位继承顺序来看,他是先帝庶长子,若嫡子嫡孙们均早薨,他不是没有继位的希望。当然,以他一向求稳的行事习惯来看,他不会让自己成为身处险境成为众矢之的,现在他已请求郎主将完颜亶交予自己照顾,一手安排这小皇孙的生活与教育问题,如此一来,若完颜亶日后即位,宗幹必将借助他得到想要的权力。

再回想宗幹言笑晏晏的神情和每次见自己时必行的亲切抱见礼,宗隽不免有些不寒而栗。入庆元宫见了母亲,便将这点疑惑说出来,问母亲是否知道为在外大将出诊治病的太医是由宗幹派遣。

纥石烈氏看看他,问:“是赵妃跟你说的?听说刚才她请你去后苑叙话。”

母亲平静的表情使宗隽觉得她对这一切早已心知,此刻听他忽然提起,也不觉得奇怪,像是一直在等他自己来问。

宗隽点头,说:“宗幹现在在劝郎主另立新后,赵妃这样说有攻讦宗幹的嫌疑,但若此事不是她凭空捏造,那二哥之死,大哥便脱不了干系。”

纥石烈氏叹叹气:“追究这件事对你没好处,即便要追究,现在也不是时候。”

“怎可不追究?”宗隽手按了按佩刀,目中寒光隐约一闪:“有仇不报,非女真男儿作风。”

纥石烈氏蹙眉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模样。把杀气都写在脸上,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想对付他么?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罢,眼下情形,你拿什么跟他们斗?稍有异动,便性命不保了。”

宗隽低头一想,再一笑,神色顿时缓和:“多谢母后提醒。母后请放心,如今该怎样做我自有分寸。”

关于宗幹的事,纥石烈氏再不肯多说,话题一转,谈及玉箱:“那赵妃……你日后离她远些。”

宗隽问:“母后看出什么了?”

纥石烈氏侧首看他:“她很危险,你不会看不出。”

“危险?”宗隽笑问:“是人危险还是处境危险?”

纥石烈氏未直接答,只说:“如今的她,就像一个漩涡,随时可能把接近她的人席卷入内。所以,与她接触是极不明智的做法。”然后凝神注视宗隽,郑重说:“何况,你不可忘记你是大金皇子,不能助这个宋女做任何有损大金的事。”

“母后言重了。”宗隽道:“她那点心思我岂会看不穿,适才只是碰巧遇见,便随意跟她说几句她听得顺耳的话,若她真有什么企图,我绝不会受她摆布。”

纥石烈氏便略笑了笑,说:“你从来便是这么自信……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子,只是现在处境十分不利,才有些沉不住气……若她真能忍过现下这段,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只怕你也未必会是她对手。”

此后几日,宫中陆续有关于玉箱的传言散播开来,说她那天赐的玉印常有吉祥瑞光闪现,有慧眼之人还能看出那上面的刻字其实不是“金妃之印”,而是“金后之玺”,想来应是她将被立为后的征兆……传的人多了,细节也越来越丰富细致,瑞光的色彩亮度、何时及如何闪现,那刻字如何幻化都被描述得活灵活现。女真人原本就崇拜天地敬畏神灵,听了传言亦有不少人相信,一些纳了宋宗室女的贵族甚至频频让这些妻妾入宫,意在巴结玉箱这传说中的新后。

但柔福一直不再入宫,就算玉箱再三命人来请她也每每借故推辞。宗隽知她因青儿之死落下了心病,亦不加以干涉,自己也未刻意与玉箱接触。

某日,却见玉箱的贴身侍女曲韵儿只身前来求见,未穿宫中宫装,打扮得跟寻常市井女子无异,且未乘轿,是自己步行走来。宗隽便觉诧异,转瞬一想,即猜到她此行目的不同寻常。

果然,见了宗隽与柔福,她要求摒退了周围侍从才说:“赵夫人想请八太子为宗殊小皇子找一味治病的药引。”

宗隽道:“既是夫人吩咐,宗隽自是乐意效劳。但要寻药引为皇子治病,若直接告诉郎主,请他传下令去,想必要比我去寻找要快捷得多,夫人又为何特意要让姑娘这般辛劳多走这一趟呢?”

曲韵儿解释说:“夫人是从南朝古医书中找到这个治脑病的偏方的,因这药引不但不好找,也甚是特殊,若让郎主知道,恐不会答应让夫人用来为小皇子配药,故此夫人才命奴婢前来请八太子帮助寻找。”

宗隽遂问:“那这药引是什么?”

曲韵儿抬目淡定地看他一眼,答:“人脑。”

“人脑?”柔福一听,当即苍白了脸色,失声惊问。

曲韵儿一颔首,重复说:“人脑。”

宗隽倒不惊奇,神色如常地微笑问她:“一定要人脑么?可否换用羊脑猪脑?”

11。药引(下)

曲韵儿闻言一愣,旋即又恢复了适才神色,顺目答道:“八太子说笑了。若家畜脑髓可用,夫人只管问御膳房要就是,何必再来烦劳八太子相助寻求呢?”

身着庶民的布衣,低垂的眼睫下却投出属于宫廷的阴影,这玉箱器重的女子,举止间亦带有些她主子的风范。宗隽半晗双目观察着她,一时未置可否。

“她……要八太子杀人么?”柔福沉吟着问。

曲韵儿浅笑道:“八太子去寻个死囚处决后取脑即可,这并非伤天害理的事。”

柔福再问:“这死囚有没有指定是谁?”

“没有。”曲韵儿答,向柔福微微一欠身,问:“帝姬还有问题要问奴婢么?”

柔福默然,宗隽此时开了口:“请姑娘回禀赵夫人,既是要为小皇子治病,宗隽自会尽力寻求这药引。姑娘两日后来取便是。”

曲韵儿道谢,深施一礼告辞而去。她平静地走远,裙幅轻摆如微澜,却让他想起母亲提及的漩涡。

柔福扶门目送曲韵儿,渐晚的天色带来幽凉的风,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现下空气转瞬间便可用阴冷形容,此季的温度从来都被日光与暗夜隔得分明。她身处北地已久,却始终未惯及时添衣,立于风中时,那身影便显得尤为单薄。

宗隽看在眼里,便唤她进来,她却摇头,郁郁地走开。

玉箱的目的,宗隽暂时也想不明白。人脑能治痴傻之症,这说法他并不相信,若真是为儿子治病,她直接问郎主索要又有何妨?本就杀人如麻的完颜晟又岂会觉得此事残忍。曲韵儿便衣而来,显然也是为掩人耳目。可她要这人脑何用,颇令人费解,难道仅仅是要他为她杀个人以证明他愿意为她效劳的诚意?一切不会如此简单,这诡异的要求下必隐藏着涉及阴谋的真相。

次日与人的一次闲聊让他意外地窥见了此事端倪。

白天入朝议事时,听宗幹说要为完颜亶寻一汉学先生,宗隽便随口推荐了昭文馆直学士韩昉。韩昉字公美,是燕京汉人,此时四十余岁,年轻时于辽天庆二年科举中考中进士头名。金灭辽后亦入朝为官,因出使高丽有功,官至昭文馆直学士,兼堂后官。其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宗隽亦常就汉学问题请教于他,因此便建议宗幹让他教完颜亶学汉文。宗幹见他确有学识,为人也稳重,性情耿直,非奸猾之辈,便点头同意,并建议郎主加韩昉为谏议大夫,迁翰林侍讲学士。

散朝之后,韩昉找到宗隽表示谢意,宗隽遂与他略聊了一会儿。其间听见韩昉咳嗽了两声,便道:“这几日风急夜凉,韩学士多保重。”

韩昉笑道:“不碍事。偶感风寒而已,我已自配了几副药,再喝两天就没事了。”

宗隽当即问:“韩学士还懂医理?”

韩昉摆手道:“胡乱看过一些医书,未敢称懂。”

宗隽便问:“不知学士可曾见医书中有人脑入药一说?”

韩昉想想,摇头:“从未见过。”顿了顿,忽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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